飢餓都市 第七節

即使惠美成為他的女人後,昂作偶爾還是會去「大多福」店喝一杯。看見一年前,對惠美滿腔熱情的常客,他就想大叫:「快看呀,現在惠美是我的女人。」可他得拚命克制這種大叫的誘惑。看見那些常客,依舊是未能抱得美人歸時,田中昂作還是稍稍地出了口氣,畢竟自己每個月被拿走了那麼多錢。

昂作心想,九十萬可不能白付。他一天不落地去惠美的三田公寓〈即使周日也去〉,一般只能在惠美上班前,見上一小時,因為昂作要下班以後,才能趕過去。有時,也會在她下班的深夜一點多,在她的公寓見面。

作為田中昂作,沒有比每晚相見,更令人期盼的了。但他擔心,如果天天深夜才回家,妻子會懷疑的,所以,他決定一周見面,控制在兩、三次,而且大多在傍晚時分。

可是,無論過多久,昂作都不覺得惠美是自己的女人。性愛確實充實了,惠美也好像有所反應,昂作甚至知道,在惠美屁股的右側,有一大塊靑斑。但昂作認為,惠美在巧妙地和自己保持著距離。

不久,春去夏來,夏去秋來,就這樣過了一年零三個月。田中昂作和他的妻子,非常吝嗇節省,才積攢起來的九百九十萬住宅存款,只剩下區區幾萬日元,幾乎全部轉到了惠美的銀行戶頭上。而且,那還不夠,昂作還四處借錢。想來應該還沒有被妻子知道。

想想自己的現狀,昂作有時會感到嚴重的絕望。儘管如此,每次抱擁著惠美雪白誘人的裸體時,他還是體味到無比的幸福,他心想:為了這個,自己就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於是產生錯誤的自我麻醉思想,擁有如此美人,才正是展示自己作為男人的魅力和實力。或者常常努力想,使自己一醉不醒。隨著金錢的減少,和對惠美越來越強烈的迷戀,他開始認真考慮,要和妻子離婚,和惠美結婚。

昂作的想法,就是這樣略顯陳舊保守。他認為女人無論是誰,一旦和男人發生了肉體關係,就會想和對方結婚。惠美一定也是那麼想的。可以想像:和現在的妻子離婚,會非常麻煩,每次和她上床時,昂作內心就會苦惱不已,該怎麼辦呢?

那時,惠美當然也完全調查清楚了。田中昂作根本不是什麼社長,只是在一家生產橡皮艇的街道工廠,在一家稍微像樣點兒的中小企業工作,而且,也僅僅是個工地主住,作為住宅存款的儲蓄,還不到一千萬。她清楚沒法再從這個男人身上榨取多少,是時候和他分手了。

「喂,社長,有件事想拜託你。」昭和五十三年五月的深夜。完事後,惠美躺在床上說道。

昂作想:她肯定是央求我和她結婚,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可是,她的話卻大出他的意料。

「嗯,可以讓我恢複自由嗎?」

昂作呆住了。想恢複自由,是想和我分手嗎?

「有其他男人了嗎?」他叫著坐起身。

可是,惠美是個聰明女人,知道這種時候如,何應付男人。言辭不能過於刺激。她靜靜地說道:「不……不是。受你照顧,雖然時間很短,可與社長相處,我真的感覺很好。多虧了社長,我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女人,成熟了很多。真的呀。」惠美溫柔地用手指在昂作的脖頸上來回蹭著說道。

「有其他男人了吧?……我知道。」昂作依舊這麼說。他一直害怕這個問題。這一個月來,惠美的言行,明顯很可疑,不知道什麼人贈送的禮物,比以前多很多。

「不……不是,你說什麼呢。」惠美撒嬌道。

「我只有社長啊。求愛的男人倒是有,可沒有比社長更棒的男人了。

「但是,社長是有妻子的人,你是家裡的頂樑柱吧?……我不想再折磨你太太了。而且,我也想抓住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幸福……你能理解吧?……多虧了社長,我真的成熟了很多。」

她指的是存摺吧。

「非常感謝。我……到死都不會忘了你的。社長你……是個非常好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會把你當做珍貴的記憶,悄悄地珍藏起來。」

可以說,昂作應答的台詞,造成了這之後所有的悲劇。

「惠美,我……我想我可以和你結婚。」

惠美像以往一樣,不可思議似的,徹底瞪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突然她忍不住「撲哧」地笑出了聲。她終於忍不住了,咯咯地笑得前仰後合。然後,她歇斯底里地大聲叫喊,強忍了一年多的感情,終於爆發了出來。

「你說什麼呀!……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頂多是個街道工廠的工地主任!」

這一瞬間,不知是出於何種令人費解的理由,昂作確信這個女人有了男人。

「你有男人了!你有男人了! ……」他叫嚷著,抓住惠美,使出全身力氣,死死地抓住她的脖子往上揪。

「你能還得了嗎?」昂作大聲喊道。

田中昂作把至今為止,自己所有的一切,通統都奉獻給了惠美。為了那九百九十萬的存款,他一直在拚命地努力工作,那些錢現在徹徹底底地進了惠美的口袋,所以,最終他是一輩子為惠美辛苦勞作。現在就要失去惠美,無論他做出何種完全放棄自己人生的行為,也可以說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

等他猛然清醒過來時,惠美已經一動不動了。

田中昂作好不容易,把似乎嵌入了肉里的、自己滿是肉剌的胖手指,從惠美戴著金項鏈的纖細頸脖上,慌忙地拔了出來,上面留下了一道醜陋的、青緊色的痕迹。昂作獃獃地瞅著。

隨著激情的遠去,正常意識的恢複,田中昂作像得了瘧疾似的,開始劇烈顫抖。簡直難以置信,現在自己成了殺人犯。

必須想辦法!必須想辦法!……鎮定,鎮定!……昂作拚命地鼓勵自己。不想被判死刑。應該有什麼解救辦法的。

他看了看時鐘,凌晨兩點不到。周圍寂靜無聲,大家都已經入睡了。剛才,惠美好像沒有大聲尖叫。確定嗎?……他自已問自己。但是,他怎麼也無法確定。

該怎麼辦呢?……不管怎麼樣,必須先像往常一樣回家。現在是春天,屍體放到明天夜裡,也不用擔心會腐爛。當然,明天夜裡,惠美無法去店裡上班。可那也要到明天傍晚才知道,還有充分的時間考慮。

但如果就這樣,把她的屍體放在床上,還是感覺有欠妥當。店裡的媽媽桑,和那些姐妹們,很難說明天白天,就絕對不會來。即便來了,應該也不會進入房間。可說不定會有誰靈機一動,求管理員打開門的。

田中昂作抱起惠美光溜溜的身體。還有體溫,但已經開始變冷。把她搬入日式房間,打開壁櫥的拉門,讓她躺在上層的坐墊上。

昂作摸著她的脈搏,雖然明知已經沒有心跳,可還是期待她能神奇般地復活。但她的身體,眼瞅著越來越涼,絲毫沒有蘇醒過來的跡象。

關上拉門,把自己的衣服收拾收拾,慎重地確認沒有遺漏什麼東西在現場後,田中昂作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他害怕在電梯里遇見人,便從緊挨著惠美房間的緊急通道下樓,來到停在路邊的、自己的汽車旁。

鑽進汽車,發動引擎,昂作朝著獲窪,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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