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毒的女人 第六節

可是,我還是下不了去檢査的決心。如果感染的話,即使還可以轉為陰性,丈夫也會失去工作的吧?這樣看來,醫生反倒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不便。而且,如果在泳池中被感染的話,要過六個星期,血液檢查才會呈現陽性。現在立刻去檢査,也沒有什麼意義。

大道寺靖子依舊不到三天,就打電話過來,說什麼「想見個面,不知可不可以去您家」。我每次都找理由拒絕了她。

於是,她用塑料包袱皮,把她親手做的壽司包好,放在我家的門前。我裝作沒發現,從門旁的小窗戶,向屋外的小巷望去,只見大道寺靖子拉著豐的手,站在遠處的電線杆下。

我給游泳學校打電話,說以後不去了。掛斷電話後,我痛恨自己的不幸,為什麼會這樣?只因為我是醫生的妻子,知道了自己並不希望知道的、別人的秘密。我始終不覺得自己欠考慮。當朋友說:有健康方面的問題,想和我們商量商量時,我能拒絕嗎?……只是沒有想到,竟是如此令人絕望的病。

我怎麼會想到自己的朋友、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會得那麼可怕的性病。我原本對梅毒了解一些,可我認為在如此和平的日本,那種病早就消失了。沒想到,它突然就在我的眼前,露出它可怕猙獰的面目。

可是,如果說悲劇的話,想一想,應該說大道寺靖子,才是可怕的悲劇,才是真正的不幸。就像她自己總說的那樣,她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帶給她梅毒的,是她的丈夫。她實際上是千金大小姐,真的不知道那種應該覺得羞恥的性病,所以才會輕鬆自如地,找我們夫婦商量。但那之後,隨著對這種病的逐漸了解,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多麼輕率的錯誤。她才是考慮不周。儘管僅僅是最普通不過的行為,可她卻讓我這個主婦朋友,知道了她必須拚命隱藏的重大秘密。而且,他們夫婦的病,似乎已經太遲了。

我去參加里美幼兒園的母親會。當母親們圍坐成一圍時,大道寺靖子孤單單地站在眾人身後,看見我後,就靠了過來。沒辦法,我只好和她坐在一起。

母親們邊品茶,邊慢慢地聊著。我連自己面前放著的茶碗都很擔心,根本沒心思插嘴發言。重要的母親會,就要這樣心不在焉地過去了。

就在那時,坐在一旁的大道寺靖子,一邊抬頭看著別處,一邊自言自語似的唓噥道:「好像是腦膜炎的初期癥狀啊……」語調簡直像唱歌。

「什麼?……」我看著大道寺靖子,質問道。

她依舊獃獃地盯著天花板的一角,用若有若無的聲音,重複著相同的話:「好像是腦腹炎的初期癥狀啊……」

我側過臉,看著靖子。她突然站起身來,開始論說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大家都吃了一驚,因為那個議題,已經討論完了。

母親會一結束,為了躲開大道寺靖子,我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一個人靜下心來,仔細一想,才明白了靖子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她是想告訴我,她丈夫發病,不是因為梅毒,而是其他更為妥當的理由吧。但我丈夫是醫生,所以她的話,才會如此地缺乏自信。也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儘管如此,她已經著實太可笑了。也許是因為快到晚期了吧。我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給丈夫打了個電話。

「哎,我還是想去做個血液檢査。去哪一家醫院好呢?……內科行嗎?……我去找一家小的私人診所吧?」

「這樣啊,做個檢査還是放心些。女人去內科也行,但還是泌尿科好些。」

泌尿科——這個詞讓我不禁一哆嗦。

「知道了,我到電話本上找找。那個,大道寺的丈夫,難道不是腦膜炎的初期癥狀嗎?」

「腦膜炎?……不是呀。我是直接從他的主治醫生那兒,了解到的。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把今天靖子在母親會上的表現,一股腦地告訴了丈夫。丈夫感到非常驚訝。

「果然調査得很清楚啊。她可是下了一番苦工夫呀。的確,她丈夫的癥狀,和腦膜炎的癥狀,有著共同之處。的確如此啊。」

我掛斷了電話。豈止是驚訝,我覺得越來越恐怖。

我立即翻開職業分類電話本,尋找泌尿科的開業醫生。

電話本上,可以找到很多個泌尿科的醫生。可在上野毛街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人撞上。我想,必須去其他街做檢查。

可是,我又討厭澀谷和新宿。那裡來往行人太多,我可不想撥開人群,擠進醫院。盡量在安靜一點的街,而且招牌掛在小巷裡,這樣的私人診所最好。

我在距離上野毛很遠的荻窪,找到了這樣一家私人診所。我學生時代住在荻窪,對這條街,多少還是熟悉的。可是,現在這條街上,已經沒有熟人了,而且,的確遠離幼兒園的主婦朋友們。那條街的話,應該安全。

第二天,把里美送到幼兒園回來後,我一個人出發去荻窪。本想開車去,可一想到,如果醫院周圍無法停車,還是決定乘電車。

我朝上野毛車站走去。當穿過一條小巷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一輛白色的賓士車,正停在一旁,很像大道寺靖子的賓士車。駕駛座上沒人。我覺得很可疑,可轉念一想,賓士車多得很,便快步向車站走去。

因為事先在東京都的區域地圖上査找過,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叫N的泌尿專科診所。正如我所想像的那樣,診所位於清靜的住宅區,距離車站相當遠。

怕被別人看見,我迅速地推開診所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太令人吃驚了,候診室里擠滿了患者。不僅沙發不夠用,連診室門前的走廊上,都放著一把把的摺疊椅,上面坐滿了神情陰鬱的人。我在挂號處,小聲地說「做血液檢査」,可人多得我只能靠牆站著,直到哪把椅子空出來。

因為是第一次來看這種醫生,所以,緊張得心驚膽戰,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環顧四周,既有老人,也有學生,還有高中女生打扮的女孩子。我想,難道這些人都得了梅毒嗎?即使不是,也是得了什麼輝病吧。這麼一想,就連老人脖頸上出現的褐斑,都似乎是性病的表徵。

內心的恐懼,使得我腿腳不停顫抖。這樣待在同一間房間,不會被傳染嗎?要儘快,哪怕提前一分一秒,也要儘快逃離這個房間。我覺得自己非常凄慘可憐,真想放聲痛哭。

遠處隱約傳來……好像叫我的名字了。是護士的聲音,但也許是幻聽吧,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於是那邊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來了! ……」我趕忙大聲答道。候診室神情陰鬱的患者們,「刷」地一下都看著我。

我匆匆忙忙地穿過走廊,在眾人的注視下,來到門上掛有「診室」卡的房間前。

進入了診室,一個剛剛三十齣頭的年輕醫生,偷偷瞅了我一眼,用手招呼我坐在面前的凳子上。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吧,真是很彆扭。這麼一想,又是一陣心跳加速。

「哪兒不舒服?……」他冷冰冰地問道。

「我想傲個血液檢査……」我像蚊子哼哼似的說道。

「你覺得,危險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我想了想,不明白什麼意思。

「那個……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醫生的眼睛瞬間一亮。

我沒有立刻明白,他為何這種反應。猶豫了片刻之後,我終於想到了,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以為我的意思是,我和眾多男人發生關係,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哪個男人傳染了性病。不是那樣的!我想痛苦大叫,焦慮地思索著該如何說明。

「難道不是白帶異常什麼的,把內褲弄髒了嗎?這樣才會來看病的吧?」

我羞得滿臉通紅:「不,沒有。沒有那種事。」我著急地叫道。於是醫生同意,從胳膊上抽血化驗。

「那個,瓦氏反應什麼時候能出結果?」我想消除誤會,於是,稍稍像知識分子似的問道。

「是這樣,瓦氏反應最慢。要採用混合豬血的新方式等,做三個檢査……」說完,醫生瞅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後天是周六,正好周六、周日會來結果。那麼就周一吧。請周一打個電話,我們會告知您檢査結果。」

醫生若無其事地說著,我又因異樣的恐怖,而開始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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