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弗朗哥·塞拉諾、螺絲事件 第四節

「到了十二、三世紀,與人形泥偶有關的文獻突然開始出現在世界各地。一位叫做哈席德的拉比說,他曾和獲得生命的人形泥偶一起走過一段路。法國的加昂也說,他終於聽到神的秘密話語,把創造人形泥偶的儀式系統化了。」

卡蘭·隆塞茨其又用他一貫自信滿滿的口吻大放厥詞。

「西元一六零零年,當時捷克的布拉格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來自全世界的學者、占星術專家、鍊金術專家、魔術師、思想家、作家、詩人都聚集到這裡、竟相設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大家都在追求神隱藏起來的意志,都想重視神的奇蹟,這些都是當時最先進的科學,於是布拉格成為神秘主義者和魔術師巨大的熔爐,被稱為『一千個奇蹟與無數恐怖的城市』。

「布拉格有最先進的學問,同時也是迫害之都。在這裡,天主教之外的異端、異教,都遭到嚴重迫害。這個城市也有猶太人集中營,他們忍受迫害、苟且偷生。在這樣的城市裡,人形泥偶復活了。因為這個城市瀰漫的氣氛,非常符合猶太教的喀巴拉。

「布拉格的猶太人,製造了很多的人形泥偶和相關故事。聚集在這個城市的知識分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塔蘭穆德學者,同時也是神秘主義者的雷夫拉比。當時的國王魯道夫,對雷夫本人和他的思想,尤其是關於人形泥偶製作的部分有著極高的興趣,並召他入宮親切交談。據說他在當時,曾經用市中心河流提防旁的黏土做了人形泥偶。

「人形泥偶在巴拉格這個城市,化身為像耶和華那麼凶暴的守護神。十字軍時代的迫害再度出現,猶太人經常受到生命危險的威脅。他們必須起而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他們想要守護神,而這個守護神一旦站起來,武裝人民、國王軍隊都無法打敗他,擁有絕對的強大力量,於是猶太人的生命形態,漸漸變成依靠人形泥偶過活,或者操作人形泥偶來保全性命。

「雷夫用黏土做人偶,用神的語言念咒語,完成把生命吹入黏土的準備工作後,就在人偶的額頭上寫下希伯來文的『emet』這個字,這是最後一道手續。這時候,如果不小心漏寫了第一個字母,變成『met』,因為那是泥土的意思,人形泥偶就會因此馬上毀壞,回歸泥土。然而,雷夫想做的事,真的能讓大型泥人動起來嗎?難道不是想用這個迷人的幻想,引誘有權勢的人,和他們勾搭在一起嗎?

「人形泥偶的故事有很大的美麗,所以不管什麼時代都能持續再復活,當人類發現了電這個驚人的力量之後,瑪麗·雪菜不再用神秘咒語,而是借著電機力量,把生命灌進人造生物的體內,創造了『科學怪人』,這才是用新科學製造出來的人形泥偶。當核子被發現時,這次就用核子能,創造了別的怪物。

「猶太人的這個神秘學,也已經看透了真相。神,用秘密的文字元號,創造了無數的不同生命和天體,就像《創世紀》說的。這些密碼文字,隱藏在細胞的底層;現在我們終於找到這些文字,也看得懂這些文字了,那就是基因。不久的將來,透過改寫這些文字而製造人形泥偶的故事,一定會被記載下來。

「情況隨著時代演變,人形泥偶的故事向科學越貼近,真實性越來越高。故事和科學,兩者同樣都是在人類的大腦里創造出來的。但是,猶太人所說的那一切全都是虛假,不管用什麼咒語,生命都不會降臨到黏土的人偶身上,人類身體的構造,永遠沒辦法克服排斥反應;核子能無法讓人體活動;就算改寫基因,合成不同的動物,也要到遙遠的未來才可能得到長久的生命。這是猶太人的智慧,也是幻想,這件事本身沒有意義,他們只想操弄這種想法來延長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已。

「人形泥偶有我們一切的文明,也有美麗、教訓和破滅。我們的科學史,就是想製造人形泥偶,想了解神的文字的歷史。我們一邊追求更強的人形泥偶的手、更快的人形泥偶的腳、可以看得更遠的人形泥偶的眼,才會達到今天的成就。然而完全沒有必要做成人的模樣,只要擁有符合各個目的的形態的好了。

「例如,我們用來作戰的槍支就是如此,開一槍就可以讓遠方的敵人倒地。為了想要有人形泥偶的超級力量,我們製造了手槍,製造了機關槍,製造了大炮,製造了飛彈,製造了氫彈。現在擁有最新裝備的軍隊,看起來已經比人形泥偶、比耶和華更強大了。

「人形泥偶的幻影,把我們牽引到這個地步。人為什麼要製造槍支?希特勒為什麼要製造飛彈?都是因為無法製造人形泥偶。只有人形泥偶才是萬能的,它用自己的眼睛看、思考、破壞。現在我已經找到做人形泥偶的方法了。不是用黏土做的,人形泥偶必須用人的身體才做得出來。跟我來。」

接著,卡爾·薩塞茨其穿著白袍的背部轉向我,走出去。哪裡是紅提坦往前延伸很長很長的走廊,怎麼走都看不到盡頭,是很不可思議的長廊。

右邊的牆壁上,排列著一整排窗戶。從窗戶可以看到外頭大太陽下炙熱的戰場,到處好像都是炮彈、飛彈掉下來炸開,像缽一樣的黑色大洞,血淋淋又支離破碎的士兵屍體,散亂在洞口旁和斜坡上。醫護兵開卡車過來,撿起支離破碎的手和腳,丟進卡車的車斗。

「那些是製造科學怪人不可或缺的材料,」薩塞茨其疾步快走,同時若無其事地說:「但是,那些已經不行了,太遲了。」

薩塞茨其看著我說:「越南到底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說不知道。

「美國現在正在蒙受羞辱,在叢林中,在沼澤里,不分日夜的被水蛭吸血,忍受生不如死的屈辱,忍受,忍受,再忍受。就算越南接受了蘇俄和中國的支援,畢竟是個小國。和這種小國交戰,美國這個泱泱大國,居然還吃了意想不到的敗仗。這是美國開國以來,首次嘗到的奇恥大辱。這麼下去,美國人的尊嚴要往哪裡擺?怎麼辦?大概會花錢徹底加強軍備吧。會盡全力開發驚人的新式武器吧。然後要做什麼?

「介入中東。因為越戰本來就是美國介入中東的前哨戰。介入中東後要做什麼?要控制石油。然後呢?就是支持以色列,援救被伊斯蘭教包圍、孤立無援的猶太人。你懂意思嗎?美國就是人形泥偶!一邊大口喝石油,一邊為了保護猶太人而兇猛戰鬥的人形泥偶。猶太人終於像這樣馴服了美國人,把這個新巨人,變成了自己的人形泥偶。這才是猶太人的智慧。而這個越南,九十八美國變成人形泥偶的最後一道手續。」

薩塞茨其停下腳步,面對左邊的門。

「來吧,就在裡面,我的人形泥偶就在裡面,進去吧。」

一進門,就看見天花板上吊著奇怪的大鳥籠,明亮的燈光照在鳥籠上。

鳥籠的形狀,像一個雙手水平伸展的人,裡面關著一個穿著內衣的年輕亞洲男子。他的儀式很清醒,看得到他在眨眼睛。

「他是俘虜。」薩塞茨其如此向我解釋,然後發出愉快的笑聲。他很少笑,除非很快樂。

「他說他家裡有十歲和七歲的女兒在等他回去。她們跟他很親,很愛他。」

關俘虜的籠子,只有手腳的部分,是粗網目的金屬網子做成的,呈筒狀,大小僅容手腳勉強塞進去,手腳伸進的底部,有皮帶固定住手腕和腳踝。軀幹和頭的部分,只有側面有可以圍住全身的粗大金屬框。

「你知道義手、義腳的構造吧?」薩塞茨其回頭問我:「知道它們是怎麼動的嗎?以前是單純的木棒。只用木棒做出類似手腳的形狀,完全不能動,像木偶一樣。不過最近的技術,已經達到可以稍微依照主人的腦部指令動作,只是稍微而已。

「這個構造很簡單。義手內部的感應器和微電腦,會讀取連接到手部切斷部分的神經所傳送出來的電子訊號,轉換訊號並加以推測大腦的指令。進而指揮義手動作。要怎麼讀取呢?不是透過電流,而是來自神經的脈動。這樣的脈動一定會牽動切面附近肌肉的某個地方,感應器會讀取這些肌肉微弱、空洞的顫動,然後逆向推測大腦的指令的內容。真的是非常原始的方法。

「斷面附近的肌肉微弱顫動很難讀取,因此要利用手術,把伸向手臂的神經迴路連接到胸部肌肉。因為胸部肌肉的面積比較大,顫動也比較強,這麼一來比較容易讀取運動神經中樞的意志。讓手臂、手腕、每根手指頭的訊號,全部都分布在整個胸部上,讓胸部表面的各部分顫動,再讓肌肉感應器來讀取這些顫動。使用久了,熟練之後,腦部適應了,機械就會記住比較容易讀取的肌肉的顫動方式。」

薩塞茨其說完後,從鼻子里發出輕蔑的哼聲,說:「芮娜絲的義手也是這種構造,只要提高感應器的精密度,就算不把神經末端連接到胸部肌肉,遲早也能從手臂切斷面周圍肌肉的細微顫動,準確讀取運動中樞的意志。

「但光是這樣還是不行。用這種原理做出來的義手,頂多只能抓東西、拉操縱桿、摳扳機,做到這些簡單的動作而已。為了讓義手、義腳做出與真的手腳相同的動作,總有一天得將電極插進大腦的運動中樞,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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