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剛·馬克特 第二節

「原來如此,這個故事的情景就是Lu the sky!」海利西說。

「很明顯啊。葉子和花瓣都像塑膠一樣半透明,有三層樓那麼高的細長向日葵,都是從這個歌詞來的。眼睛像鑽石、背上長翅膀的芮娜絲,也是從『Lu the sky with diamonds、露西帶著鑽石在天空』這句話來的。」

「我年輕的時候雖然不是披頭士的忠實歌迷,但我知道這首歌。的確,在艾剛故事開頭的場景,和這首歌的歌詞很像,兩者都坐著船行駛在河上。」

「這是個奇妙的謎團。馬卡特先生是什麼時候對這首曲子這麼熟的?這首曲子的第一句歌詞是『Picture yourself in a boat on a river(想像一下你坐船行駛在河上)』,然後是『Somebody calls you,you answer quite slowly(有人叫你,你回答得很慢』。這和《重返橘子共和國》的開頭一樣,只是故事裡是熊在叫艾吉。」

「我完全沒發現。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卡特先生,披頭士?」我問。

艾剛慢慢點頭,但是他的樣子好像不太有自信。

「我大概聽過他們的歌。因為我知道披頭士這個名字……」他說。

「你知道『Lu the Sky with Diamonds』這首歌嗎?」

艾剛一直在想,但他說:「不知道。」

其實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對Lu the Sky的記憶,把手並不完整,沒有辦法提取;因此,你才會覺得不知道這首曲子。然而,當你在強迫自己想出芮娜絲和她所在的國家時,腦子終於引起混亂,於是就在圖書館裡隨便提取大概可以派上用場的片段,勉強創造記憶事件。這時候,這些片段被胡亂地提取,或者,因為它所附的是不完全的把手,所以被誤認為是適當的記憶被提取出來。於是,在架構故事的時候,原本隱藏在你腦子裡的真實記憶和這些被提取的片段,互相撞擊,糾結在一起無法分離,至少你本身沒有辦法把它們分開。要仔細分開非常困難,大概也需要一些技術和相關的準備。」

艾剛一直仔細聽我說話,但是我的解釋好像沒有完全進入他的思考里。

「潔,這是什麼意思?」海利西問。

「他把曾經待過的地方的記憶,和Lu the Sky的歌詞混在一起了,變成別的故事。」

海利西點點頭,想了一下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這首曲子,在他失去的記憶里,佔了很大的位置。」

「為什麼會佔很大的位置?為什麼是披頭士而不是別的東西?」

海利西很驚訝。原因之一大概是在他的人生當中,搖滾樂並沒有占那麼重要的地位。我看了一下艾剛,發現他還在沉思。

「為什麼不是勃拉姆斯?不是塔科夫斯基?不是希區柯克?」海利西問。

的確,對現在的艾剛和海利西來說,這些人比較耳熟。

「這個嘛,這是接下來要研究的。」

聽我這麼一說,海利西咬起了食指關節附近的皮膚,開始沉思。

「但是,海利西,這一點的確相當重要。」我說完後站起來,邊走邊想。

「潔,所以說,艾剛其實記得Lu the Sky的歌詞?至少以前記得。」

我點點頭,「沒錯,海利西。他對這首歌所表現的境界,曾經有相當清楚的記憶。不,其實現在也有。」

「只是叫不出來?」

「沒錯。」

「為什麼叫不出來?哦,是因為把手不完整吧。那麼,為什麼會這樣?那為什麼他會有披頭士的記憶?」

「海利西,他現在是搖滾樂或流行樂的樂迷嗎?」

「不是!」海利西馬上搖頭,「他大概連ABBA 都不太知道。他專門聽莫扎特、勃拉姆斯、西貝流士 、馬勒 這些古典音樂。」

「馬卡特先生,你在學生時代有沒有組過搖滾或爵士樂團?」

艾剛馬上搖頭,「沒有。」

「曾經是流行樂迷嗎?」

「不是。」

「有沒有哪首熱門流行歌曲,是你還記得歌詞、現在還會唱的?」

「大概是ABBA的『Chiquuitita』或『Summer Night City』吧,但是我沒有實際唱過。」

「學生時代,你曾經買過披頭士的唱片嗎?」

「我想是沒有。」

「你知道一張叫做《Sgt. Pepper Lonely Hearts Club Band》的黑膠唱片嗎?」

「不知道。」

「那是六七年發行的。當時你幾歲?」

「20歲,還是學生。每天都在看Sce(科學)或Dinosaur Journal(恐龍月刊),我不看Mersey Beat那種熱門音樂雜誌。」

「潔,你好清楚哦。」海利西說。

「因為以前我都看Mersey Beat雜誌。你會演奏什麼樂器?」

「都不會。」

「因為生物學比搖滾樂有趣嗎?」

「是的。」

他點點頭,我也點點頭。換句話說,艾剛根本不喜歡披頭士。這方面的記憶不是不隱藏,而是真的不知道。那麼,他怎麼會對這首歌如此熟悉?歌詞表現的世界還出現在他的大腦里?

「你剛提到的那個名稱很長的黑膠唱片是什麼?」海利西問。

「是收錄Lu the Sky這首歌的披頭士的專輯唱片。馬卡特先生看起來似乎對披頭士和這首曲子都一無所知,可是這首歌的歌詞卻準確地反映到他的故事裡,簡直就像披頭士的歌迷寫的一樣。這是為什麼呢?馬卡特先生,有誰幫助你寫下這個故事嗎?」

「沒有。」他立即否認。

「在你構思時,有沒有從電影、電視劇、書。故事、或與誰的對話中得到靈感?」

「完全沒有。」艾剛說。

「嗯。」我點點頭。

「可是,潔,他可能記得這種事情嗎?沒人幫助過他這件事本身就是記憶。他沒有辦法做這些銘印。」海利西說。

「這麼長的故事,不會一次同時冒出來吧?馬卡特先生,因為這個故事情節經常浮現在腦海,你會不會做記錄?」

「會。但不是做記錄,是後來才寫下來的。」

我點點頭。「換句話說,他在挖掘,就像把化石從地下挖掘出來一樣。」我說:「把已經完成的東西挖出來,所以內容沒有變化。你應該還有坐船到這個共和國的記憶吧?」

「對,我記得。」

「他的記憶就像這樣很穩定。船是歌詞,所以我想這個故事的世界,是從他的大腦里蹦出來的。」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實際到這個橘子共和國去過咯?」海利西問。

「可以說對,也可以說錯,海利西。他的確去了某地,遇到某些人。只是這個某地變成橘子共和國,而某些人則變成芮娜絲和她爺爺,以及那隻熊。怎麼會這樣呢?是Lu the Sky害的,這首歌大大地扭曲了他的記憶。」

「所以,由歌曲引出故事裡的種種,在艾剛的生活中,是真實存在的嗎?」

「海利西你說得沒錯。《重返橘子共和國》里所寫的東西,還有這個國家,都是確有其事。只不過對艾剛而言,這一切不在地圖上,而是存在流行音樂的世界裡。」

「嗯,那麼實際上呢?」

「我想實際上也存在,就在地圖上的某處,否則他不可能對於離開了六年的地方,還如此念念不忘。只是,人和精靈可能不是住在樹上,那是被歌詞影響,和真正的記憶重疊、抹消後鵲巢鳩占的新片段,雖然和真實記憶很相似,但實際存在的事物又和這個片段不一樣。」

「因為片段取而代之?」

「某部分是如此,被轉換了。」

「某部分?其他的呢?」

「應該有原封不動的事實片段存在。」

「嗯,可以區別嗎?」

「很難吧,因為沒有記號,不過應該可以。」

「總之,這些是和Lu the Sky有關係的地方?」

「一定有關係,錯不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對他來說,Lu the Sky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對一個完全不知道披頭士的生物學研究生嗎?」

「沒錯,海利西。為什麼發生這種事?這是極為重要的問題。」我邊踱步邊說。

「重要而難解的問題。歌詞可以這麼正確地浮現腦海的話,這首歌他一定反覆聽過無數次。」海利西說。

「難解的問題,通常是解決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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