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卧亭幻想(三) 第四節

坐在津山站前的咖啡店裡,我一直回想著小雪的話。就算是在岡山跟里美會合後,我也一直在想。

義肢裝在右腳、義肢裝在右腳,森孝魔王應該是左腳裝義肢的沒錯。而且我也確定,法仙寺本堂血坑裡的日照的腳是右腳,因為我拿自己的腳跟那隻斷腳比對過了,所以我很確定那是右腳。因此森孝魔王的義肢只能裝在左腳才對,的確沒錯!

可是,就算小雪告訴我那天森孝魔王的義肢是裝在右腳,我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真是那樣嗎?我拚命回想,但還是想不起來義肢到底裝在哪一隻腳。虧我還跟蹤了那麼久,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又把小雪母親通子女士的話,以及她父親吉敷的話都加進來一起想。可是像我這種人,要我一個人事後慢慢想出答案,根本就不可能。我並不是討厭思考的人,但這種情況下,我只會想到一些無聊的主題。我要跟人家吵架、辯論,才能想出結果來,就像愛情片里情人鬥嘴那樣。

像我這種人,一個人絕對想不出多麼偉大的答案,就算勉強自己想,也很快會因為別的事情而打斷思緒。譬如要我想哲學道理,我卻會想到電影《蜘蛛人》的情節,語言學方面的事也是一樣,我覺得我的腦部結構可能有缺陷。

所以,當我跟別人交談時,偶爾也會說出幾句絕妙的話,也曾經出現過很棒的點子。就像這次的事件一樣,有人跟我聊天,我就可以邊聊邊想,弄清楚所有狀況。但不知道為什麼,跟里美在一起時,跟只有我一個人的情況沒什麼兩樣,思緒也是陷入停滯狀態。

結果,我並沒有想出任何結論,就這樣回到了自己位於馬車道的公寓,然後又繼續過著和以前一樣呆板無趣的生活。寫稿、吃飯、看書、散步,每天就是做同樣的事。而能夠讓我的生活多一點色彩的人,竟是像里美這樣一個來自鄉下的女孩。

里美常會打電話跟我閑聊,二子山也會寫電子郵件給我,所以對於貝繁村的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自從那件事之後,貝繁村變得很平和,一切都進展順利。

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因為菊川死了,不需要再還錢給菊川,很多人都得救了。菊川沒有兄弟姐妹,單身未婚也沒有小孩,雙親也過世了。後來聽說宗像神社為他舉行了非常隆重的葬禮。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過著痛苦的還債生活了,女性同胞也不用再為了錢而擔心要送上自己的身體,因為那個惡魔已經死了,大家都能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後來,宗像先生又派了別的神職人員管理大岐島神社,聽說新的神主為人很好,信徒們都很喜歡他,而他也把神社經營得有聲有色。

日照太太回到廣島去了,所以法仙寺就鬧了空城計。二子山很擔心再這樣下去,法仙寺會變成廢寺,不過在二OO四年年底時,寺廟終於找到了新的住持。這位住持的到來讓寺廟可以繼續維持下去。聽說他好像是三原人,詳細情況我並沒有問二子山。我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這位新住持能跟龍卧亭的育子女士相處融洽。

仔細回想,所有的事情就如村民所想的那樣在進行。森孝魔王的故事在平成年間又出現了,當村民的痛苦達到極點時,民怨讓傳說中的魔王復活,魔王為村民除掉了惡劣的神主,然後又消失無蹤。魔王解救了生活在痛苦深淵的村民,村子又恢複了以前的平靜與祥和。對村民來說,這樣確實是最好的結局吧?將剩下的謎題都解釋清楚,對村民來說,並沒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可得。

不過,無法解釋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森孝魔王到底是誰?就算排除掉怪異現象,還是有很多問題無解。首先是棹女士,她到底怎麼樣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有發現她的屍體。還有日照的身體、七馬的頭和小腿,到底跑哪裡去了?沒有人告訴我該如何去找出這些東西。所以在我心裡,第二個龍卧亭事件就一直懸著,一直無法塵埃落定。

擔心這些事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日照和七馬估計也是死不瞑目吧?還是為他們舉行葬禮就夠了呢?津山署和岡山縣警局的人對這次事件又有何看法?如果他們對此事置之不理,那我真的無法原諒他們。

二OO五年已經揭開序幕,冬天早已過去,春天也已臨近尾聲。

就在這時,東京發生了電動輪椅意外事故。一名乘坐電動輪椅的男性通過鐵路平交道時,卡在鐵軌上,被經過的火車碾死了。事故導致京成線一整天車班大亂,因此變成頭條新聞。因為這個意外事故,大家才重新意識到電動輪椅的問題,才知道全國有很多老年人因為使用電動輪椅發生意外,各電視台也爭相製作特集,討論這個話題。

駕駛電動輪椅不需要駕照,輪椅的速度是時速五公里,大家都覺得很安全,准許它在人行道行走,因此很多老年人都可以輕易利用電動輪椅四處走動。已經卧病在床、必須依靠別人幫他買東西、送貨的人,也都利用電動輪椅自己外出買東西。住在山上的人,則把電動輪椅當成交通工具,在山路行走,四處找朋友玩。電動輪椅的發明,讓下半身行動不便的人活動範圍變大,個性也變開朗了,確實功勞不小。

可是,也有這樣的案例發生:兒子和女兒為了下半身行動不便的母親,集資買了一台電動輪椅送給母親。這位母親很喜歡這台電動輪椅,經常坐著電動輪椅到處拜訪朋友,有一天卻從山路上摔下身亡。這在當時也成為大新聞,孩子的孝行卻變成害死母親的罪魁禍首。

電動輪椅引發的問題,在都會區就更多了。因為電動輪椅的速度最快只有五公里,所以在人行道行駛還算安全,但如果沒有人行道,又是在狹窄的路上,就會導致跟在後面的車子嚴重塞車。如果跟在電動輪椅後面的車子是休旅車,駕駛員會搞不清楚為何前方的車輛速度那麼慢,結果一氣之下超車,就極有可能撞上前方的電動輪椅。這種事時有耳聞。我覺得很多日本人都害怕被懲罰,所以政府應該制定法規,禁止在狹窄的車道上超車。

還有,電動輪椅行駛在有很多路人的人行道上時也非常危險,常有撞到成人或撞到幼童的事件發生。電動輪椅的馬達是無聲的,行人根本不會去注意後方是否有來車。

還會發生這樣的情況:電動輪椅的構造跟汽車或摩托車不一樣,操作系統的踏板或把手並沒有統一,每家製造商的製造規格都不一樣,有的是踏板式操作,有的是按鍵式操作,甚至還有扭轉把手的設計款式,全依製造商的喜好自由設計製造。可是,電動輪椅是給殘障者使用的機器,操作方面應該要統一才行。

例如,A製造商的輪椅加速器位於手把右側,以扭轉手把的方式來控制速度,但B製造商的輪椅卻把剎車器裝在右側,加速器裝在左側。總之,每一家都不一樣。

習慣使用A電動輪椅的人,因為某種不得已的原因,要將車子換成B電動輪椅時,他可能無法馬上習慣新的操作系統,原本是要剎車,現在卻變成了加速。像這種情況也是時有耳聞。結果,當事者因為操作錯誤而嚇壞了,不知道該如何應變,最後卡在平交道上,被火車撞死了。講到這裡,我想起了某位東京男士的新聞。

這位男士是葛飾區某慈善團體的會員,這個慈善團體旗下有好幾輛電動輪椅,剛好那時候換了別的機種。電動輪椅的使用者,幾乎都是向這個團體租借輪椅的,這名男士也常向社團借輪椅,所以有時候可能就會借到不習慣的機種。

這位男士跟好幾名會員住在慈善團體出借的房子里,每天一過中午,他都會開著電動輪椅到離家四公里遠的澡堂泡澡。下午的時候,澡堂的客人比較少,而且都是附近熟識的人,大家一起泡澡聊天,真是人間樂事。所以雖然離家較遠,他還是每天不辭辛苦地來這家澡堂泡澡。這家澡堂的附近就是京成線平交道,結果他就在這個平交道遇難了。剛好那時候他換了新電動輪椅,因為操作不習慣,才會把自己卡在鐵軌動彈不得,發生這樣的意外。

因為不斷有類似事件發生,警方和各地的老人看護團體就在東京各地舉辦電動輪椅操作講習和練習會,並提醒所有的駕駛員朋友要小心使用電動輪椅的人。大家還進行討論,並要求立法,認為電動輪椅乘坐者要考簡易駕照,也要求製造商對操作系統開關的配置採用一致的規格。一想到日後的老年生活,我就覺得這件事對自己很重要,所以一直留意著事態的後續發展。

除了這件事能引起我的興趣之外,日子還是一樣的單調。很快地,夏天也過完了,秋天也過去了,年底的腳步已越來越近。那是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因為太無聊了,我打算到那家澡堂看看。

當我走在馬車道的步道時,突然有人叫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一看,一位坐在電動輪椅上的男性問我,您是石岡和己老師嗎?認識我的人都會稱我老師,這一點我已經非常習慣了。但是被陌生人叫老師,總覺得怪怪的,而且這位還是個老人家,怎麼可以讓他稱自己老師呢?不過,因為是位已經頭髮全白的老人,我也不好意思露出不悅的表情,只好笑著對他說:

「是的,我是石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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