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卧亭幻想(三) 第二節

舉行葬禮的那天晴空萬里,沒有下雪。田中所率領的縣警人員對我們交待說有什麼事再聯絡,然後就回岡山去了。真理子的骨灰則由津山署的人送回大瀨家。

結果,坂出說要跟警察一起回家,里美聽到這個消息,也說她有事要去一趟岡山地方法院,於是大家就搭津山署的便車,一起前往岡山。我因為還有很多事情想不通,決定留在龍卧亭整理思緒。

里美臨走前對我說:「石岡先生,你要離開時打個電話給我。」

等他們都走了以後,二子山也說他要回家了,說他再不回去,恐怕就性命不保了。

連續兩天放晴後,路上的積雪幾乎融化殆盡,我和黑住幫二子山把他的車子從雪堆里推出來。我們拿著鐵鏟,坐上二子山的車后座,開車離開了法仙寺。一路上頗為辛苦,遇到厚厚的積雪時,我和黑住趕緊跳下車,將四周的積雪鏟走,車子總算能平安通過。再發現危險狀況時,我們就得再下車鏟雪,就這樣重複同樣的動作,總算將車子開到了龍卧亭前的馬路,二子山不禁高興地大叫「成功了」。

在山路行駛的途中,輪胎還差點脫落,非常危險,但二子山就像參加越野汽車大賽一樣,全神貫注地握著方向盤。如果是以前的話,日照就會坐在旁邊講些風趣的話。失去鬥嘴的對手,總覺得二子山看起來有點落寞,現在看他這樣子也鬧不起來。

我在龍卧亭門前跟二子山道別。他說必須在太陽下山前通過難走的山路才行,雖然很怕回家會被太太揍,但二子山還是開著他的休旅車回家了。

分手時,他打開車窗對我說:「石岡先生,森孝魔王幫我們把壞人解決掉了,是不是?這樣就夠了吧?就這樣吧。」

二子山的休旅車在前方轉彎後,就看不到蹤影了。最後,黑住也跟我告別,坐上自己的車,發動引擎回家去了。

留在龍卧亭的只有通子母女和我。周圍突然變得好安靜,那份寂靜就像是絕望後的虛脫感,讓我啞然。自從日照去世以來,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但那時候還有二子山在,並不會覺得空虛。現在我才知道,他們兩人是對於製造歡樂氣氛來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也許在這一刻,我才真的體會到事件本身的悲劇性。夏天的風走了,秋天的果實也失去了顏色,整個世界就像沒有顏色的冬天般沉寂,龍卧亭完全沉浸在沉默的絕望中。這時我終於明白了,既使住在擁有如此美景的大自然中,人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因素,有了肯支持你的人存在,你對世界的印象也會跟著改觀。

就如二子山所言,事件就到此結束了吧!至少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是這麼想的。七馬是自然死亡,殺害真理子的兇手菊川也死了。殺死日照的嫌疑犯伊勢也死了。殺死菊川的人雖然不是人類,但壞人總算是遭到報應了。現在沒有任何一個在逃的殺人犯,因此所有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吧!

住在這裡的人好像都對這個事件懷有抗拒之心,打算以後也不再提起。大家都避免談到這件事,只希望所有事情到此為止。說得更明白點,他們也怕如果不讓事情就這樣結束的話,說不定又會發生不幸的事。

雖然仍舊疑點重重,但這裡的人卻希望就這麼算了。對於他們這種想法,我還是感到反感,無法理解。這裡的人不是一直很相信有關森孝老爺的傳說嗎?現在我終於了解了他們信仰的堅定程度,這不禁讓我感到愕然。在這裡並沒有人信仰佛教或基督教,大家都信仰本土宗教。二子山很了解這一點,才會對我說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如果在東京的話,肯定是行不通的,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算了,大家一定會追根究底,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

提到信仰,有關棹女士的事大家也一樣視若無睹吧?這個人失蹤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家開始刻意地避免提起她。育子女士當然還是很煩惱,但是村裡的人卻可以裝作沒事發生一般。如果是因為這塊土地的「獸子」習俗所致,我會試著諒解他們,原諒他們的無情,但多少還是會有點憤憤不平。我對棹女士很有好感,如果是因為信仰導致大家如此無情地對待她,我覺得這樣的宗教應該解體才對。但我不是這裡的人,根本無能為力。所謂的信仰,不盡然都是完美的。

在失去生氣、氛圍大變的龍卧亭,我根本無法釋然,整個人覺得很悶。就在這時,通子來到我面前,跟我說了以下的話。

「石岡先生,外子調查了足立先生,也就是日照先生的戶籍資料。他的戶籍資料好像一直沒有變更,上面登記的地址是新見傳馬町,不過他的出生地應該是這裡才對,好像是我們早佐古家的人。早佐古家以前是地主,家族龐大。」

「啊,有這回事?早佐古家……現在他們家還有人在嗎?」

「不,已經絕後了。」

「啊,絕後了?」

「對,日照先生也沒繼承早佐古家,後來被吉田家收養了。」

我點點頭,不知道為何通子要告訴我這些事,覺得很奇怪。

「後來,他還當了足立家的養子。日照先生是不是被別人家收養過兩次?」

「是的。在早佐古家的時候,日照先生的名字叫露舟。朝露的露,舟車勞頓的舟。」

「露舟,嗯,好美的名字啊!」

「剛剛我問過育子女士,她說日照先生畫畫或吟詩時,好像偶爾會用這個名字。」

「真是個雅名。不過,這應該算是日照先生的本名吧?」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忘記是哪天的事了,我去日照家的玄關拿相機時,在玄關的鞋柜上方掛了一幅以色紙為畫紙的小圖畫,我以為那是達摩畫像,但我確實記得畫作上的簽名是露舟。莫非那幅畫是日照先生自己畫的?

「好像是,好像是他的本名。」

然後通子女士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

「石岡先生,對於這件事,你是不是有什麼看法?」

「露舟這個名字嗎?沒有……」我一邊思考一邊回答。

「我是說棹女士。棹女士的名字棹,意思不就是劃舟的槳嗎?我覺得兩者有關聯。」

聽她這麼一說,看來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才行。起初,我並不覺得這是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但越想越覺得事關重大。

「確實,舟和棹是有關聯的。」

「我說得沒錯吧?」

「棹女士也就是喜子女士吧?」

「是的,住在大瀨家時,她的名字是喜子,不過那是因為大瀨家的人不喜歡她以前的名字,重新幫她取了名字,所以棹女士的本名應該是棹,跟日照先生的本名很像。」

「棹女士的出生地是哪裡呢?」

「這個恐怕查不到了,戶籍資料好像被銷毀了,不知道她被大瀨家收為養女之前的戶籍資料是怎麼樣的。」

「啊,這樣子啊?」

「是的,所以吉敷才會說,這其中一定有關聯。」

「那麼,這件事告訴田中先生他們了嗎?」我問。

「不,沒有告訴他們。我剛接到了電話,古敷也交代我不用告訴他們。」

「嗯,這樣啊?」

我覺得關於這件事,我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行。

「外子好像明天會來接我們回家。」

「什麼?他要來這裡?」

「是的,本來約好在岡山碰面的,可是他說想來看看命案現場,所以他會從岡山來到這裡。現在好像已經出發前往岡山了。他還說想見見石岡先生。」

「啊,他真的要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吉敷警官本人,以前只是聽說過這個人。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我感到非常好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