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卧亭幻想(三) 第一節

這就是我在二零零四年年初親身經歷的神奇體驗。這根本就像是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體驗。

後來,我們三個人逃回龍卧亭,在天亮之前稍微睡了一下。女人們和坂出因為擔心我們,也整夜未眠地等著,看到我們平安歸來,他們顯得很高興,我們也很高興大家都平安無事。

飄雪持續到破曉時分,不過已經不是暴風雪了。雪到早上就停了,又是晴朗的一天。然後田中打電話給里美,說鐵路和道路的雪崩情況已經處理完畢,現在就要出發來龍卧亭。姬新線好像也恢複正常通車了。因為天氣放晴,加上警察馬上就會來,女人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開朗多了。

不過,田中一行人的到來,看起來就好像是戲演完後才上場的評論家,他們能做的事,就是傾聽目擊者的闡述,然後將每個人所說的故事寫成報告罷了。所有事件都已經結束,誰是兇手也全部都明朗化了。接下來,田中他們所做的每件事,都無法影響到劇情。

當我們在龍尾館大廳吃完午餐時,來了好幾輛津山署的警車,岡山縣警和津山署的警察全到了龍卧亭。因此,我得以再見田中一面。田中微微發胖,儀錶堂堂,看起來真的很有高級警官的風範。

能夠再見田中一面固然讓人高興,可我們卻沒有時間敘舊,我也不想就這麼坐在會客室里告訴他事件的始末。至少不想主動去做這件事,因為我搬動了放在法仙寺的屍體。總之,我就把在法仙寺本堂和大岐島神社裂洞中拍攝的大瀨真理子的照片底片交給田中,跟他簡單聊了幾句,然後趕緊逃到外面去了。

他們好像要為自己的遲到扳回一城似的,馬上就展開查案作業。我和二子山、黑住帶著田中所率領的警官到龍胎館下面的小路察看,因為我覺得光是口頭說只怕沒人會相信吧,還不如讓事實來說話。不過我叫里美不用跟來。

我們沿著龍卧亭前方的大馬路往前走,穿過茂密叢林,來到了土坡堤下面的羊腸小徑。我越走越感到不安,雖然對他們說實物就在前方,但也許到了目的地以後,根本什麼東西都看不到。果然,轉彎以後,我發現關森孝的亡靈已經不在了。

從雪地中冒出來的龍卧亭專用凈化槽,依舊原封不動,但是,站在凈化槽旁的森孝已不見蹤影。不單是我,二子山和黑住應該也看到了森孝的亡靈,只是大家都沒說出口而已。森孝亡靈會消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昨晚的月光下,森孝的亡靈出現了,而現在是白天,太陽高掛空中,亡靈當然不可能會一直待在同樣的場所。

不過我們還是告訴了田中這件事。

「嗯,這麼說來,森孝老爺的幽靈就是站在這個地方了?」田中對著我們這麼說道。

不用說,他不可能相信這是真的,即使如此,我也沒有硬要他相信的意思。對於固執的警察,老是跟他們在這種靈異傳奇的事上打轉,恐怕會讓許久不見的那份溫馨懷念氣氛變得很僵吧?我對此相當小心。

在附近的雪地上,也看不到昨晚在此威風凜凜、氣勢非凡的森孝盔甲。穿著盔甲的魔王跟森孝的亡靈不知道一起消失於何處了,他們應該是一起回到了某個地方吧?還有,仔細檢查附近的雪地狀況後發現連一滴血都沒有,這樣的話,就不能說是穿著盔甲的森孝亡靈帶領我們來這裡的了。

眼前的事實讓我不禁覺得,難道昨晚看到的景象純粹只是一場幻象?對於已有年紀的成人來說,這麼想應該比較容易釋懷。可是,怎麼可能三個人一起看到同樣的幻象?而且雪還一直下到黎明時分才停。從大岐島山走到這裡,由菊川頸部切口滴下來的血也應該早就滴盡了吧?就算還在繼續滴血,應該也早就被黎明時分的降雪給掩蓋過去了吧?

穿過凈化槽前方,再沿著小路往前走,我一直祈禱能有所發現。如果這樣的情況再繼續下去,田中就會顯得不悅而說出不好聽的話了。我們越走越遠,土坡堤上方的龍胎館牆壁和窗戶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方。突然,我發現前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因為有一處地面的積雪隆得特別高,隆起的形狀好像是人的身體。果然沒猜錯,那就是倒在雪地上的盔甲武士。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穿著盔甲的武士就趴倒在地上,有一隻腳裝著義肢,左手則提著一個很噁心的圓形物體。我走過去一看,雖然上面已經完全被雪覆蓋,但我可以確認那就是昨晚我們一直跟蹤監視的關森孝盔甲,旁邊擺的槍和大刀也一樣被埋在雪堆下面。

田中一行人全站在人型隆起的雪堆四周,蹲下身子,用刷子小心翼翼地將雪刷落。然後,讓人感到噁心的東西出現了,那是一副黑色的盔甲,左手緊抓著一顆人頭的頭髮部分。

已經見慣各種慘況的田中一伙人,看起來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凍傷嚴重的左手手指緊緊抓著菊川的頭髮,那景象真的是讓人不忍卒視。不過在陽光的照射下,我現在的感覺跟昨晚截然不同,與其說打擊很大,不如說是鬆了一口氣,因為終於可以證明我們三個人所言不假。

一些警官使用捲尺到處測量,別的警官則在畫概略圖,認真地將測量數字寫上去。一切都結束後,田中用他已經戴上白色手套的手扶著盔甲的腋下部位,想抬起武士。結果,頸部位置的頭盔鬆脫,日照的頭顱就這樣滾落在雪地上。警官們大叫一聲,叫聲響徹雲霄。

曝晒在正午艷陽下的日照的臉,已經完全沒有血色,非常蒼白,他的雙眼微張,只看得到眼白部分。嘴唇因為浮腫變得很厚,右臉頰沾滿了血。不管看幾次,我都十分確定他就是日照。

就在那時,我突然有了一種神奇的感覺。雖然這具屍體的頭被砍斷了,但我知道頭部和身體是分屬於不同的兩個人的,所以當田中抱起屍體的時候,頭當然會掉下去了。田中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

因為昨晚整個盔甲是合為一體的,可以順利地沿直線、橫線前進,所以那時候會覺得頭和身體應該是連在一起的。明知道頭和身體是分離的,但同時又覺得它們應該是連接在一起的,剎那間我覺得思緒很亂。

「這個人是誰?」田中問我們。

「他是上面法仙寺的住持,日照先生。」二子山回答,我也點頭。

「你確定?」

為了謹慎起見,田中又問了一次。當然確定了,我其實很想這樣回答他。

「沒錯。」二子山回答。

我走到田中身旁,蹲下身子一直盯著日照的太陽穴、耳朵周邊看。我在心裡問自己,這真的是日照的頭顱嗎?會不會是有人將他的臉皮剝掉,然後再拿另一張臉皮貼上去的呢?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比起有頭髮的頭顱,剃得精光的頭顱是絕對騙不了人的。整張臉皮並沒有任何切口,肌膚毫髮無傷,非常平滑漂亮。

「這個身體昵?」

「是一個叫七馬的流浪漢的。」這次是我回答。

我又將如何用車子把七馬的遺體載到法仙寺的經過都說給田中聽了。

「為什麼遺體會被裝在盔甲里呢?」田中問我。

可是,我還不想告訴他這個經過,於是只將昨晚一群人到法仙寺本堂後所發生的事,以及親眼目睹的菊川被殺經過說給他聽。田中的表情好像中了邪一般,一臉的狐疑。

然後他問我:「你說誰殺了人?」

「這位穿著盔甲的武士……」我們說道。

雖然聽起來很像天方夜譚,可是我們也只能這麼說。田中心裡大概在想,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荒謬的事?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大概他也拿我們沒轍了吧?

後來,田中又到處調查,不時陷入沉思,不過最後總算把事情都處理完畢了。他將屍體放在帶來的防水布上,將其抬進停在路邊的警車裡。接著,我們去法仙寺,把里美也叫了出來。

榻榻米應該已經把血吸幹了吧?本堂的血跡已干,榻榻米看起來就像是拿紅黑色的水彩筆塗過一樣。

我帶著一群警察查看血跡已乾的現場,並說明當時的情況。可能因為這裡是發現日照頭部和右小腿的地方,在說明的時候我覺得很不舒服。我把它當成人生中的最大考驗,將那張掉在屍體旁邊的日本紙拿給田中看。因為怕女人會有危險,只好照著兇手的要求做,我很小心地說明,不想惹來無謂的麻煩。里美將在這裡撿到的日照的手機當成證物交給田中。我以為田中會生氣,但他只是表情略顯不悅,並沒有說任何話。這下子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警官們同樣用捲尺到處測量、畫圖。等田中看遍現場,感到滿意後,我又把他們帶到地下室。我讓田中參觀了收藏古董品的資料室,並對他說明我們是如何將森孝盔甲拿出來擺在地上,然後裝上七馬和日照的遺體的。原本田中的表情還算溫和,但是當我越說越多時,他的表情漸漸顯得痛苦難耐。就算是警察,聽到這種事情,也會覺得很噁心吧?

大瀨真理子還躺在停屍處的棺材裡。我對田中說明,這就是那具從大岐島神社停車場裂洞中發現的屍體。原本裝七馬的棺材現在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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