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具屍體 第五節

來到本堂的一樓,就聽得到外頭暴風雪猛刮的聲音。風勢好像更強了,看來今晚真的會下一整夜的雪。以前都不知道,這裡竟然是如此正宗的雪國。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內心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感。雖然到剛才為止,心情還比較輕鬆,但現在卻振作不起精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能是因為親眼看到屍體的關係吧?也可能是覺得那位叫七馬的死者一生都過得不太順利,深覺感傷才會有這樣的情緒反應吧?看到人類的屍體,會讓人有萬事無常、虛無飄渺的感覺。也有可能是看到那副怪異盔甲的關係。

我現在的樣子,跟憂鬱症初期的癥狀很像。

來到後門,日照從牆上取下兩把鐵鏟交給我們。

「如果你們現在要走到龍卧亭的話,應該需要用鏟子剷除積雪,否則可能會無法前進吧?」

「什麼?」二子山發狂似的大叫了一聲,「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當然要去,等我把頭剃好之後,我會一個人過去。不過,外面的雪下得那麼大,你們去的時候,先用鐵鏟幫我把雪剷除的話,我就輕鬆多了。路況變好,也就可以順利地往返其間了。如果沒有帶鐵鏟,你們會寸步難行,因為積雪應該挺深的。那麼,一切就拜託你們了。」

二子山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了鐵鏟,我也接過了鐵鏟。鏟子柄好像是塑料制的,比想像中還輕。

「日照先生!」日照正要走回房間時,我叫住了他。

「什麼事?」

「那個叫七馬的人,到底姓什麼?你知道他的全名嗎?」

「不知道。」他回答,「一直都是這樣叫他的,在我來到這裡之前,大家都是這樣叫他的。」

「他一直都住在這裡嗎?」

「是的。」

「他從事哪一行?」

「什麼事都做。他會去別人家幫忙,或是幫人砍柴,也曾經自己在山裡面蓋了一間小屋住在裡面,但後來好像說那裡是誰的土地,就被人趕出去了。」

「啊,這麼可憐啊!」

我有感而發地說。雖然這裡的土地很大,但是如果沒有錢的話,還是沒有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下定決心後,我們走到了外面。確實如日照所說,積雪很深,如果毫無準備地走出去的話,可能整隻腳都會陷進雪堆里的,沒帶鐵鏟,真的是無法前進。

風勢增強,雪也下得更大了,而且還是雪花紛飛,大量的雪片就在黑色的夜空中胡亂地飛舞著,所以眼前並不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就這樣,我們邊用鐵鏟鏟雪,邊亦步亦趨地前進。

雖然剛開始我們的確很認真地在鏟雪,但馬上就鬆懈了,因為雙手已經凍到動彈不得,如果勉強可以走過,就乾脆直接前進,根本不想再鏟雪了。我們只想著趕快鑽進有暖氣的地方,已經無暇去顧慮是否要讓後來跟上的日照更方便行走這個問題了。

天氣實在太冷,冷得連腳趾頭都漸漸失去了知覺。

雪真的積得很厚,照這種情況看來,應該可以稱得上是暴風雪了吧。有些地方的積雪已經可以埋沒整條腿,有些地方則是風雪大作。

我一直在想七馬這個人,雖然從未見過面,也沒跟他說過話,卻覺得好像早就認識他了。接下來,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伊勢老人的臉。那位老人的沉默作風,應該是有著什麼特別的原因吧?這裡真是有很多奇特、怪異的人士,在都會地區應該也有這類人士的存在吧,只是城市太喧囂,我們沒辦法得知罷了。

我們來到石階前,眼前已經完全看不到階梯,只見一片斜坡,真的很危險。不過積雪很厚,而且現在還很柔軟,就算滑倒了,應該也不會受傷才對。

「這裡的積雪已經這麼深了,看來我們要小心行走……」二子山大叫著。

可能是因為風聲很大的關係,擔心我會聽不到,所以他只好大聲嚷嚷。走出法仙寺的範圍,風吹的聲音顯得更加可怕,開始狂吼起來了。二子山雖然用儘力氣大聲地對我說話,但是我幾乎都聽不到。他拿起鐵鏟,挖起階梯上的積雪,堆在旁邊。

「只要將石階中間位置的積雪挖掉就可以了。」

說完,他又挖掉幾堆積雪。後來,可能他也覺得麻煩,就沒有再鏟雪了。

「石岡先生,我已經不行了,只能挖這麼多了。我好餓!我只想趕快到龍卧亭,去吃點東西!」

「這樣不行的!日照先生的腳不是不太好嗎?如果我們沒有將積雪鏟掉,他爬石階會很危險的!」我也使盡吃奶的力氣,大聲地對二子山叫著。

「你說得也沒有錯!」

「還有,他沒有鐵鏟!」

「那個人的腳真的問題那麼大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看起來好像很嚴重!」我只是將我的想法說出來。

然後,我跑到二子山前面,將石階正中間位置的積雪鏟起,堆在左右兩側,不過動作卻越變越慢。

「石岡先生,很冷吧?哎呀,你怎麼沒有戴圍巾!」

「真的很冷!」

經過一番努力之後,階梯正中間出現了一條筆直的平坦通道。

走到最下面,眼前是一條坡道,這裡的積雪也很深,但路兩旁的積雪更深。雖然如此,我們已經沒有力氣在中間挖出一條通道了。如果雪一直下到早上的話,積雪應該會深及胸部吧?對於不是在雪地長大、住在東京的人來說,光只是想像那樣的景況,就會覺得很恐怖,併產生一種不安的感覺,覺得好像所有的生活計畫都會被這場雪給破壞掉似的。雪跟沙是不一樣的,雪並不重,但是卻可以凍結所有東西,它所吹送出來的空氣,冰冷到會讓人停止呼吸,根本就是殺氣。

「哎呀,這樣下去,怎麼鏟得完。就算將積雪鏟走,馬上又會堆得很高了!」二子山邊鏟雪邊發牢騷。

「你說得沒錯!」我也附和他的話。

「就算怎麼鏟,積雪還是這麼多。日照先生再不快點來,真的不管他了!」

「我想他應該很快就會跟來吧,他只是要剃頭而已。」我說。

「不過,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的暴風雪了,就算是在北海道,也不可能會有這種情況。」

「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嗎?」

「對我來說算是第一次啦!」

我們兩人就這樣繼續鏟著雪。不過,最後終於也讓我們走到了龍卧亭。其實,法仙寺和龍卧亭根本就像是鄰居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覺得距離很遙遠,就像豆子已經在前方了,但伸出手卻還是夠不到的那種感覺。幸好因為勞動的關係,身體並不覺得特別冷。

「哎呀,總算到了!」

走進龍卧亭,我先整理了下儀容,二子山則是搶在我前面跑進玄關。因為玄關上方剛好有一塊突出的屋檐,所以玄關處並沒有積雪,如果沒有那塊突出的屋檐,門前的積雪一定很深,那樣門就會打不開了。

走到有燈光的地方,我才發現二子山的整個身體,包括頭和臉在內,已是一片雪白了。我們撣掉臉和身體上的積雪,將鐵鏟掛在牆上,推門走了進去。

「我們回來了!」二子山以陰沉的語氣對著裡面的人叫道。

接著,我們聽見屋子裡不斷傳來愉快的笑聲,氣氛似乎很溫暖、很幸福,我覺得那個叫七馬的人真是可憐。

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小雪跑了過來。她是第一個來迎接我們的人。

「歡迎你們回來!」小雪對我們說,「你們看,這就是我的禮物!」

說完,她伸出左手腕給我們看。在她的手腕上面,戴了一條很像是手鏈或手環的東西,是由鑲了玻璃珠、閃閃發光的細環所串成的鏈子。

「哇,好漂亮!天啊,好冷……」二子山邊說,邊脫掉鞋子。

「這個是手錶。」小雪又說。

「手錶?這條鏈子是手錶?嗯,好小的手錶,很漂亮。不過,看得清楚是幾點鐘嗎?」

接著,里美也走了出來:「你們回來了!啊,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啦?」我問。

「發生什麼事了?」二子山也問她。

「你們兩個人,好像雪人!」

「啊,我是變胖了!」

「不是那個意思!」

「哎呀呀,我的天啊!你們兩個趕快進屋來。我剛泡好了熱茶,也熱了燒酒,坂出先生已經在喝酒了。」接著,育子也走出來,親切地招呼我們進去。

「啊,實在太感激你了!其實準備熱茶就好了。」二子山很快就接了話,他一向都是快人快語。

不過,我很想喝茶,很想喝杯熱乎乎的綠茶或紅茶。

「那個,里美你是不是喝酒了?」我問。

「啊?看得出來嗎?」

「因為你的臉有點紅。」

「哎呀,真丟臉!」

「日照先生呢?」問話的人是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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