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具屍體 第二節

就在這個時候,有位名叫棹的女士從布簾後面探出臉來,說裡面的電話在響,於是育子就站起來走到裡面去接聽。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到輕微的電話響聲。雖然知道是誰打來的,但是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所以我就繼續保持沉默。

「啊,棹女士、棹女士!」日照和尚首先打破沉默,並揮手叫棹女士過來。

因為日照叫她,所以已經走到裡面的棹女士只好再走了出來。她穿過布簾,加入我們的行列。

「來我這裡。棹女士,這位就是東京的小說家石岡先生。石岡先生,這位就是棹女士,齊藤棹女士。」

於是,棹女士曲膝坐在我的前方,很有禮貌地低頭向我打招呼,我也回了禮。她是個有點肥胖的矮小女人。

「啊,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石岡。」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讓你特意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真是不好意思。」

「大家都叫你棹女士嗎?」

「是的。」

「是哪個字啊……」

「就是划船的那個『棹』字。」棹女士說。

「啊,是那個棹啊!嗯,真是個好名字。棹,取得好!」這名字有點詩情畫意的感覺。

棹女士大概五十五歲左右吧?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頭略卷的半白頭髮,形狀很像裙帶菜,劉海兒整齊地披垂在眉毛附近。

看得出來已經有一把年紀了,但因為臉蛋圓,感覺很是可愛、討喜。她的笑容也很純真,為人坦率正直。

「對了,棹女士,你剛剛煮了什麼東西啊?」日照問她。

「隨便做點東西而已,你想吃嗎?剛剛我做了什錦炊飯,還有冷凍青花魚,腌菜也有很多。」

「好,很好。我老婆去找她姐姐,跑到廣島去了,我現在就像沒有老婆的鰥夫,只要有吃的,就心滿意足了。」

「食物很多,待會我會端出來,你就慢慢享用吧!」

接著,日照轉向我,道:「她啊,現在在這裡幫忙,也算是孤家寡人一個。」

「啊,這是什麼意思?」

「她丈夫已經不在人世了。」日照向我解釋。

棹女士苦笑地說:「一個人的話,做什麼事都感覺不對,所以乾脆就來這裡幫忙了。」

「這裡的廚房相當寬敞。」我對她說。

「真的很寬敞,來這裡幫忙感覺好像在學校上課,真的很有趣。」

「你是說烹飪學校嗎?要是真的像在上烹飪課的話,那確實有趣。這裡啊,因為前陣子松婆婆去世了,就變得人手不足……啊,好痛哦!唉唉,我的右腳已經不行了,血流不暢通,從剛剛一直麻痹到現在,還腫成這個樣子,你們兩位看一下,是不是很嚴重啊?」日照接著說。

他朝火盆方向彎下腰,做出好像要抱著身體的姿勢,換成將右腳翹在上面。他皺著眉,稍微拉起袈裟下擺,露出腳踝。雖然他還穿了白色腳套,但可以明顯看出腳踝的四周已經非常腫大,連腳套扣都扣不上去。

「血流不暢啊。我這隻腳已經不行了,我看我也要跟森孝老爺一樣,右腳要截肢了!」

「剛剛是里美打電話來,她說現在要去坐伯備線,目前人在倉敷。」育子從布簾後面走出來,提高嗓門跟大家報告。

跟我剛剛想的一樣,那通電話確實是里美打來的。

「啊,知道了。」首先回話的人是二子山。

「是她啊,真的好久不見了。」坂出也接著發言。

「里美啊,越長越漂亮啊!」說話的人是日照。

「真的變得好漂亮啊!」通子也附和著。

「她變得很時髦,應該跟住在都市有關吧!」育子也發表了自己的感言。

「啊,育子女士!」我叫了她一聲。

「什麼事?」

「請問一下,上山評人老師的近況如何?」

「上山老師?」

「就是那位住在葦川上游,專門研究近代史的鄉土史學家上山老師。」

「你說的是那位上山老師啊,他還住在那裡,身體很健康。」

「這樣子啊,真是太好了。」

上次事件發生時,他對我非常照顧,所以一定要趁這次的機會,跟他見個面,並好好地謝謝他。

為什麼暌違八年後,我還會再來龍卧亭呢?是因為我聽里美說,事件發生時的當事人要辦個聚會,里美說她好久沒回去了,所以就熱情地邀我同往。我聽了也覺得很心動,就決定答應她的邀約。她還說,大家都很想念我,想見我一面。我當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不過心裡其實很想再跟那些淳樸的鄉下人見一面,也很想聽聽當地人獨特的說話腔調。

大家決定在空閑較多的新春一月聚會。這個時候,大家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而貝繁村正好處於雪季,見面之餘還可以欣賞雪景。貝繁村的雪景確實很棒,不過今年的積雪似乎比往年要多,雖然擺著火盆的客廳就像暖氣房般溫暖,但在蒙上一層霧的窗外,雪花正不斷地飄落下來。

聚會的成員全是事件發生時的當事人,有神主二子山一茂先生、岡山的坂出小次郎先生、迦納通子小姐和她的女兒雪子,還有龍卧亭的犬坊育子女士。那次的事件死了很多人,算是個大事件。當然,不能忘了里美。

當時在龍卧亭工作的廚師們,現在一個都不在了,松婆婆也已經離開人世,連來幫忙的年輕女孩們都不見蹤影。育子還有一個兒子行秀,是一名公務員,聽說已經搬到廣島去了,所以這麼大的家,只剩下育子女士一個人了,氣氛更顯得寂寥。不過,住在附近、也是隻身一人的棹女士常會過來幫忙,好像還會住在這裡,所以現在這個家就有育子女士和棹女士兩個人,附近鄰居也常來這裡坐坐,一起聊天。

育子女士的先生,也就是里美的父親犬坊一男,因為那次的事件而身亡了。還有,我記得應該是增夫先生吧,也就是二子山一茂的父親,在事件發生的兩年後,也因癌症去世。所以,二子山就繼承了附近街上一間信奉釋內教的神社,擔任神主的工作。

二子山已經結婚了,也生了孩子,他的孩子好像讓他非常困擾,不過今天他並沒有把他的太太和小孩帶來。

現在是新年正月時分,神社的神主應該很忙碌才對,但聽說二子山的太太是位優秀的巫女,所以大部分的儀式慶典都由他太太一個人負責。而且二子山太太還是一位烹飪高手,曾經去法國烹飪學校上過課,因此二子山說他最近變胖了,就是因為常常吃太太做的美味大餐的緣故。

其實,就外觀而言,改變最多的人就是他,整個身體圓嘟嘟的,連鼻子也變得又圓又肥。以前覺得他是個鼻孔大的人,但許久之後再次見面,他的鼻子竟然變成了獅子鼻,頭髮的髮際線稍微往後退,頭皮也有點出油,一副中年發福的大叔模樣。剛見面時,還不知道就是他呢!而且他現在說話完全沒有東京腔,反而是一口流利的當地腔調,更讓人認不出來了。八年前,我見過他的父親增夫先生,是一位身形如鶴的纖瘦老人,但他卻長成這副模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一點都不像他的父親。

小雪也長高了,剛見面時也認不出來她是誰,不過因為她現在正處於發育期,認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通子小姐和育子女士倒都沒有什麼改變,兩人都是大美女,當然小雪也是越長越可愛。

這次聚會,真正第一次見面的人,就是那位名為日照和尚的法仙寺住持。他是個和藹可親的人,才相處兩個小時,就覺得與他最親近。上一代的住持不是個健談的人,兩代住持的個性真可說是天差地別。而且,他以前曾在岡山和津山的製藥公司上過班,雖然說起話來很有鄉下人淳樸的味道,但是對於醫學或藥學方面的知識,了解得非常多,算是一位博學多聞又有教養的人,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魅力。在鄉下地方,都說宗教家是學問最淵博的人,用在他身上真的很恰當。就某個層面來看,身為神主的二子山先生也算是博學多聞,但因為二子山比較年輕,所以就一般人的觀點來看,會給這位佛教派的住持更高一點的分數。

雖說他們兩人分屬神道、佛教的不同領域,所背負的責任也不一樣,但卻能夠輕鬆地超越宗教和年齡的差異以及生長環境的不同,就像是舊識好友般相處得非常融洽。聊天之後才知道,因為他們採取分工合作的模式經營事業,所以才不會起爭執。例如葬禮是佛寺的專業,神社絕對不會予以干涉。本來神道也有他們的喪葬儀式,但除非信徒強烈要求舉辦神道模式的葬禮,一般都是由佛寺來負責喪禮事宜。另一方面,結婚典禮一定是神道模式,佛寺絕對不會幹涉這方面的事;嬰兒誕生儀式也是神道模式,而且釋內教屬於出雲大社的系統,膜拜的是結緣的神,很受年輕女性信徒歡迎,二子山說就是因為這樣,彼此才能夠如此和平地分工合作。不過,盂蘭盆節的法事或掃墓等工作就完全是佛寺獨佔的領域了。

對兩個宗教而言,一年四季里都有各種的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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