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具屍體 第一節

「那麼,後來森孝怎麼樣了?」我已經等不及想知道答案了。

「他放火燒了主屋。」法仙寺的日照和尚將身子往前移,更靠近火盆,不疾不徐地說著,「心想一切都已經結束的森孝老爺,就這樣一把火把自己的家給燒光了。」

眼前的這位日照和尚並不是我原先認識的那位住持,他是上一代住持的女婿。龍卧亭事件發生時接受眾人供養的上一代住持,在事件發生兩年後就去世了。從龍卧亭事件到今天,已經過了八年的時間。

龍卧亭事件發生時,那位住持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也很不好。

他過世後,他的女婿,也就是現在的住持,決定繼承這間佛寺,因而辭去了在津山的白領工作,來到了法仙寺,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我跟這位日照和尚算是第一次見面。他是個很健談、個性坦率的人,所以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完全沒有拘謹的感覺。

「放火燒了……」

「是的,他已經沒有求生意志了,而且還被元配背叛,森孝老爺非常心灰意冷,所以就把家給燒了,全部燒得一乾二淨。大火連續燒了三天三夜,因為我們這裡離消防隊太遠了,當然那時候救火更是不易。」

「四周的房舍也全燒光了嗎?」

「離別館近的房舍好像全都燒光了,不過有部分的房舍保留了下來,澡堂也沒有被燒掉,但是都已經不能住人了。最重要的主屋全部被燒光,連個痕迹也沒遺留下來。講到焦屍,好像發現了一具屍體,應該是阿振的。但是,就只找到一具焦屍而已。」

「嗯,這麼看來,阿振應該是被森孝老爺殺死的。」我說。

「應該是這樣。」

「那麼,其他的女傭呢?」

「好像全逃走了。她們覺得家中氣氛不對勁,老早就逃走了。」

「可是,森孝老爺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

「聽說是被家中某位女傭帶著逃跑了。後來,她被寄養在新見市關老爺的親戚家中,由親戚扶養長大。」

「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應該順利地長大成人了吧?」

「是的。不過地方上流傳著各種閑言碎語,有人說她不是森孝的女兒,而是芳雄的女兒。遇到那種事,大家難免都會胡亂猜測一番。」

「畢竟這是個大事件啊……」

「你說得沒錯……」

「八年前的龍卧亭事件之前,發生了都井睦雄事件,在那之前,這裡還發生了這樣一件大命案呢。」

明治、昭和、平成,這裡每個時代都各發生過一件大命案。

「是的,這塊土地好像早在明治年間就開始有什麼東西在作祟。那個女人就是在我們現在交談的地方外面的那個後院里,被人用刀把頭砍下來的。」

「又來了,不要老說那些可怕的事。」

神主二子山一茂喃喃自語般地說著。他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本來說得一口流利的東京腔,沒想到才一陣子沒碰面,他就已經完全受到了當地語言和地方色彩的影響。

「我並沒有胡說八道。雖然是明治年間了,但是江戶時代的風俗依舊被保留了下來,尤其是這裡,更是奉行無礙。雖說新政府已經誕生,但畢竟這裡原來是薩長藩的屬地,像是斬首的刑罰、切腹等制度,依舊被保留下來。根據江戶時代的百條舊法令條文,與人通姦是要被斬首示眾的,森孝老爺就是根據這條法令才會那麼做,其實他也沒有錯。」

「可是,森孝老爺不是有很多侍妾嗎?如果只有他的元配夫人有罪,未免不太合理……」迦納通子發表了她的高見。

「女人當然會幫女人,你會這麼說也是無可厚非。小雪,你有什麼看法?」

就算被人問到了,小雪也只是微笑著歪頭沉思,許久不發一語。這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少,但是要她回答這個問題,似乎還嫌早了些。

「小雪,你現在是小學六年級吧?」

「我讀初一了。」

聽她這麼說,我大吃一驚,想不到她已經這麼大了。

「育子女士,你有何看法呢?」

犬坊育子笑了笑,然後回答道:

「對於那件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認為不能殺人,就算那個人做了非常惡劣的壞事,也不能隨便殺人。」

日照似乎頗有同感,緩緩地點頭:「雖然說這是當時的法令規定,但我也覺得很不合理。」

聽完日照的話,我突然很想問問打算成為法律專家的里美的意見,但是她還沒有回來,說還有工作要處理,晚一點才到。

「可是,森孝老爺的腿不是斷了嗎?」小雪問。

「啊,這就對了!就是這樣,元配夫人害自己斷了腿,這就足以定她罪。」二子山若有所悟地說道。

「沒錯,她不但害自己的丈夫跌斷腿,而且還那麼花心,跟別人私通,當然要受懲罰……」說完,日照又將身子靠近火盆以方便取暖。

「不只這樣,她還對自己的丈夫下毒。」二子山說。

「沒錯,怎麼可以下毒害人,這樣罪孽更深重。她這種行為簡直跟殺人無異嘛!」

「不是說整個腳都長疽肉、壞死爛掉,所以才截肢的嗎?」

「是啊!」

「那女人真的太過分了!」

就這樣,神道的神主與佛教的住持兩個人熱烈地交談著。眼下,中東地區處於以血洗血的宗教殺戮時代,而最東面的日本山裡卻呈現出這樣的一種情形。我一直都很喜歡日本人這種隨隨便便的個性。眼前的兩個人,雖然宗教信仰不同,但是相處起來一點排斥感也沒有。

「對了,森孝老爺後來怎麼樣了呢?他的屍體找到了嗎?」

我問大家,於是日照抬起頭看著我說:

「並沒有找到老爺的屍體。」

我嚇到了,老半天說不出話。

「沒有找到屍體?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麼說來,他並沒有自殺嗎?」

「如果是一般人碰到這種事情,最後一定會自盡解決的。」

日照以平穩緩慢的語氣說著。

他的頭髮好像沒有剃得很乾凈,他用手摸著還有點頭髮的腦袋。像這樣的和尚頭,最近在美國的年輕人之間也很流行,所以我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奇怪之處。

「對了,織田信長最後也是在本能寺的大火中,選擇被火燒死自盡的。」我發表了意見。

「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根本沒有人找到森孝的屍體,到現在都還沒有發現。所以就有很多傳說,有人說他跑進深山裡了,也有人說他變成鬼了或變成神仙了,總之眾說紛紜,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那是真的嗎?他真的逃到深山裡了嗎?」

「我認為有這個可能,這附近的山裡到處都可以看到洞穴。」二子山說。

「雖然不知道真相為何,但好像有很多人都相信他是逃進深山裡了。」日照也附和著說。

「可是,當時以他那樣的狀況,還能走到深山裡嗎?他不是吐了很多血,而且只剩一隻腳,義肢不是也已經壞掉了嗎?」我問日照。

「你說得沒錯,義肢已經壞掉了……」

「那就對了。這樣的話,他應該一直待在殺妻現場,因為他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說完,我又歪著脖子沉思。

「嗯,既然這樣的話,他為什麼會消失不見呢?」日照也學我歪著脖子沉思。

「是不是還有其他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我問他。

「這個嘛……」日照抬起頭看著我,「我好像沒有聽說過其他有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了……」

「森孝老爺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嗎?」

「是的。不,還有人說他跑進深山裡,變成天狗了。」

「我想這應該是後來的人編的傳說吧!」二子山說。

「如果是後來的人編造的故事,就表示大家還是很關心森孝老爺的狀況的。」

「後來芳雄怎麼樣了呢?」我問日照。

「那個嘛,也沒找到,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日照瞪大眼睛,再次加強語氣說道。

「真是那樣嗎?」聽完這些話,我又一次感到震驚。

「啊,沒有找到森孝老爺的屍體,芳雄的屍體也不見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可是,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比起森孝老爺來,他更加行動不便。」

「你說得沒錯。」

「既然這樣,那他是怎麼消失不見的呢?」

「嗯,有人說他被天狗抓去,藏起來了。」

「天狗?」

「是的,我們這裡常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件。」

「你是說人會憑空消失?」

「是的,因為這裡是蓋了很多神社、寺廟的靈地。」

「是的,應該說這裡屬於結界,這位神主先生應該很清楚才對。上面大岐島神社的神主每年都會舉行繞山參拜的祭典,他說這裡有那樣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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