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會 第十三節

「通子?是你嗎,通子?」

「竹史,果然是你。」通子呆站在原地,睜大眼睛說道。長凳上還放著一個旅行包。

「你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是來出庭的吧?」吉敷突然想起,問道。

「是啊,昨天開庭。」

「這孩子是?」吉敷指著通子牽的孩子問。

那是個女孩,大約六七歲。她牽著通子的手,不住地抬起頭望通子,似乎有什麼想說的話。

「她叫由紀子。」

「由紀子?」

吉敷重複了一遍。是你的孩子嗎?吉敷剛準備開口詢問,就見通子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在那孩子身旁蹲了下來。

「由紀,還記得上次你寫的那封信嗎?之前媽媽跟你說,爸爸已經變成星星了,可你卻說你覺得爸爸還活著。你還記得嗎?」

那女孩點了點頭。吉敷怔怔地盯著孩子白皙的側臉,心想,莫非——

「由紀你說得沒錯,爸爸還活著,現在他就在你眼前。」

「什麼?」吉敷說道。

「竹史,你別擔心,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但如今既然見到了你,我也無法再對這孩子隱瞞下去了。真是抱歉,你能和孩子說兩句話嗎?由紀,是爸爸哦,快叫爸爸。」

聽通子這麼一說,由紀子戰戰兢兢地往前邁了一步,站在吉敷面前。之後抬起頭,怔怔地望著吉敷。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唇,一臉天真無邪。

「爸爸?是爸爸嗎?」

說著,由紀子舉起了雙手。吉敷輕輕握住她的小手。直到這時,孩子的臉上才第一次展露出笑容。

「她是我的孩子?真的嗎?什麼時候……」

「之前你不是有段時間沒能聯繫上我嗎?其實我當時住在宮津醫院的婦產科里。」

「婦產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孩子都這麼大了……簡直難以置信。」

吉敷緩緩蹲下身去。原來通子當時是去生孩子了啊?之前吉敷從沒想到過這個,一直擔心她是不是生了什麼大病,或是遇上交通事故。

「你的名字叫由紀子?」吉敷笨拙地問。

由紀子點了點頭,之後手伸進衣兜,掏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吉敷。

「這是什麼?」

「寫給爸爸的信。」

「寫給我的?」

「這孩子寫了不少信給天國里的爸爸,這是昨天在旅館裡寫的。」通子說道。

仔細一看,信紙被折成信封的形狀,左上角處寫著「貼郵票處」,周圍還用虛線框了起來。信是用鉛筆寫的,郵寄地址上寫著「寫給天國里的爸爸」。

吉敷把包放到身旁,展開信紙。最上面是黃色的,畫著一幅畫——一朵白雲,雲上站著一個穿紅褲子的人,下邊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名成年女性,兩人正抬頭望天。

「下邊的是我們。」通子說道。

「那這個呢?」吉敷指著雲上那個穿紅褲子的人問道。

「是爸爸。」由紀子小聲回答。畫上的男子身旁還有一行字。

寫給爸爸的話:即便身處天國你也要加油努力哦。我們會為你加油的。你要多抓壞人,幫助大家。為了早點兒見到爸爸,我已經收集不少藍卡了。

寫給我最喜歡的爸爸

「藍卡是什麼?」

「學校里發給成績好的孩子的卡片。因為之前我告訴她,如果她能拿到足夠多的藍卡,就能早點兒見到爸爸了。」

吉敷緩緩抱緊由紀子。

「嗯,我就是爸爸。今天發生了點兒事,所以我才會這副模樣……」

「爸爸,我果真見到你了。我就知道,只要收集許多藍卡就一定能見到你。」由紀子一臉認真地說道。

「沒錯,我們見面了。真沒想到今天會見到你……」吉敷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一個字來。

「之前我從不知道,通子,原來孩子竟這樣可愛,充滿柔情,說話的聲音這樣可愛……」

話剛出口,眼淚便已從吉敷的眼眶中涌了出來。他覺得這份感情如同一陣疾風,猛然襲向自己,大腦變得無法思考。不管是在釧路遭遇絕望、倒在雪地上,還是方才與峰脅大打出手、辭去幹了三十年的職務時,吉敷都未曾流過眼淚,此刻淚水卻止都止不住。他覺得心中柔腸百結,變得無比脆弱。這樣的時刻,恐怕這輩子都難有第二次了。

「這種感覺太不真實了,像身處天堂一樣……嗯,爸爸也想見你,從沒想過會像今天這樣見到你。上帝可真厲害,選擇了一個最適合的日子,對我而言,你就是救贖。」

壓低嗓門說過這番話,眼淚再次順著吉敷的面頰流了下來。原本糟糕透頂的一天,原本感覺比死還要難過,此時吉敷卻恨不得時間在此停止,任由自己淚流不止。

「對不起。」通子嗚咽著說道,「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就是這樣一個糟糕無比的人,沒資格在你眼前出現,所以才一直躲著你。」

「你說什麼呢,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讓我也能為了這個孩子活下去、奮鬥下去。這可是我最大的心愿啊!」

除此之外還期待什麼?這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通子為何不明白?這個世界充滿無恥之徒,如果能為守護自己最為重要的人而活下去,那將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自己的生活又將變得多麼新鮮有希望?

「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讓你和孩子受苦了。」

「抱歉,我這樣的人真是——」

「通子,有句話我必須對你說明。不管如何痛苦,如何失落,我都從沒後悔與你相識,與你走到一起。」

對,從未後悔!不管是在通子被峰脅斥為婊子,還是被釧路的富野說成淫亂毒婦的時候,吉敷心裡只感到難過,沒有半點後悔。

「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但我卻讓你變得不幸,讓有才能的你受苦受累。如果沒有認識我,你應該會更加——」

「別說傻話了。此生能遇到你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多虧你,我才能成為這孩子的父親。這孩子真乖,通子你可真厲害,生下了這麼乖的孩子。」

「嗯,這孩子的性格很好,好得讓人難以置信,根本不像我。」

「由紀子,你的畫畫得真好。」吉敷用手帕擦了擦眼淚,放開由紀子,說道。

「嗯,我最擅長畫畫了。阿惠和小歲都在模仿我的畫呢。」由紀子一臉認真地說。

「真厲害。這一點到底像誰呢?爸爸我最不會畫畫了。」

「像外婆。」

「外婆?啊……」

像麻衣子啊?也對,仔細想想,這孩子是迦納家緊隨於麻衣子和通子之後的最後一個女性了。

「通子,你們現在住在哪裡?」

「在東京站附近的商務旅館裡住了兩天,不過今天已經退房了。我準備坐晚上的新幹線回天橋立。」

「哦,那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前邊有家不錯的餐館,坐在裡邊還能看到公園。而且這時候餐館裡應該沒什麼客人了。」吉敷看了看錶,說道。幸好剛才和峰脅打架時沒弄壞表。「還是說,你們已經吃過午飯了?」

「還沒有。」通子回答完又轉向由紀子,「由紀,肚子餓不餓呀?」

「嗯,餓。」

「好,那咱們出發吧。那裡有肉,有魚,還有兒童套餐哦。」

「好——」由紀子輕輕歡呼了一聲。即使內心十分興奮,由紀子也不會做出不禮貌的事,或許是從小受教育的緣故吧。

吉敷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由紀子的手。這就是所謂的血緣吧,吉敷心想,血緣這種東西,能瞬間讓兩個人的關係變融洽。當然,它的功效還遠遠不止於此。

「如果有一天咱們一家三口能一起生活就好了。哦,我不會逼你立刻答應我的。」夾著包走在路上,吉敷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如果有一天——哪怕在天橋立也行。對,就算在天橋立也沒關係,眼下正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絕佳機會。

「這個……竹史,我也很願意……可你還得上班,不能離開東京,而我……」

吉敷停下了腳步,這是開口的最好機會。乾脆就趁現在,把心裡所有的話都說出來吧。通子已經表過態了,接下來就得看自己的了。

「通子,你先停一下。其實——」

話剛說到一半,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名男子,站到三人面前。

「吉敷君。」

那男子叫了吉敷一聲,之後沖通子點了點頭。

「打擾了,我有話對你說,先到這邊來一下。」

男子拽了拽吉敷的袖子,意思借一步說話。來人是刑事部長砂冢。雖然心裡有些不大情願,吉敷卻還是跟著對方走開了兩步。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通子和由紀子也都停下了腳步,目光投向吉敷。砂冢率先走到路邊的懸鈴木下,轉身面向吉敷。

「刑事部長,我已經決定了,辭呈都交了。」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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