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會 第五節

吉敷徒步向山田線的大鹽站而去,半路搭上一輛路過的小卡車。

在車站等電車的空閑,吉敷給據井打了個電話,告訴對方今天的發現,並說希望在盛岡車站見個面。

兩人在車站大樓的咖啡廳里見了面,吉敷告知據井找到的那口井的位置,問對方之前是否有人調查過那口井,如果沒有,想請對方幫忙調查一下昭和三十三年那口井是否存在。據井的表情很複雜,彷彿在說「居然還有那種東西」,或者「那附近是否還有其他古井,有的話自己也想打聽一下」似的。

如果恩田案件發生時那口帶泵的水井就已經在那裡了的話,那麼井裡很有可能藏著兇器和其他重要證據。吉敷表示希望瞞過媒體私自把井裡的水抽干,據井聽罷臉上明顯露出狐疑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兇手當時乘礦車逃走,之後又在軌道終點用井裡的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跡?」據井說道。

「對,就是這麼回事。」吉敷表示肯定。

「這樣的事真有可能發生嗎?案件發生在十二月,當時山裡應該到處都是積雪,那種時候礦車還能使用嗎?」據井說道。

「能用。」

「用礦車……可能嗎?而且又是水井?之前警方都沒能發現那口井?那口井所在的位置很隱蔽嗎?」

「就在小屋背後,倒也不算特別隱蔽。」

「那警方的搜查小隊應該發現了吧?」

「可他們沒把井水抽干。」

「是的。」

「我覺得搜查小組中應該有人考慮到了這種可能,畢竟那地方也不算特別隱蔽。」

「可是……」

「但因為當時警方已經發現了嫌疑人恩田,因而沒心思再深入調查了。即便搜查組裡有人想到,也無法直接開口。況且抽乾井水需要耗費金錢與人力,這就是警察組織的思路。」

「那口井應該不是很大吧?」

「很小,就這麼大。」吉敷用手比畫著。

「很容易被忽視啊。」

「我這次來調查屬於私人行為,不便開展工作。能有勞您想想辦法,把井水抽幹嗎?只要弄到漁民們用來抽浸進船里的水的抽水泵就行了。」

「我去找支持恩田的那些作家來想想辦法好了。」據井說。

「那就拜託了。」

「這麼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能發現重要的新證據嗎?」

「還不好說。」

「概率多大?一半?還是……」

「還不好說。」

「畢竟做這事會牽扯到錢,如果可能性太小的話,我估計不會有人願意出錢。」

一旦牽扯到與自己利益相關的事,據井總會這麼說。

「我必須立刻返回東京,有什麼事請您直接來東京找我吧。」

「哦,好的……」

「還有,我在調查此案的事請您千萬保密。」

「嗯,這一點沒問題……」

「據井先生,這是使案件起死回生的最後機會。沾血外套已經遺失,恩田幸吉沒有不在場證明,剩下的就只有那口井和或許保存於友田警部補家中的現場報告了,就是沾血指紋資料。不過後者也幾乎沒什麼希望。」

「嗯……」據井沉吟道。

「但現在我們發現了那口井,與殺人現場由一道軌道相連。我們一定要查一下井裡有什麼,不能放任不管。現如今,如果手中沒有任何新證據,能打贏再審請求的官司嗎?」

「嗯……」據井再次沉吟,「估計會輸。本來重審申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只能硬著頭皮上。」

再次叮囑對方千萬不要對別人說起自己此次的行動之後,吉敷與據井道了別。如果這事被別人知道了的話,吉敷可就得遞交辭呈了。

吉敷本想趁這次機會再到上米內去拜訪一下友田家的。據德村說,友田生前似乎曾把有關河合一家慘死的資料、「遺失物品一覽表」,以及沾血指紋表等資料一起拿回了家,或許那些東西至今依舊在他家中。據說友田曾在現場檢查出河合夫婦以外的指紋,那應該就是兇手的指紋。慘劇發生時,除了河合一家之外,有可能手指沾到血的就只有兇手本人了。

如果能找到那些沉在井底的物證,同時拿到保存在友田家中的沾血指紋報告的話,毫無疑問,重審的大門就會敞開,整個事態也會發生逆轉。既然已經決定幫助恩田,就必須這麼做。而要訪問友田家,只有身為刑警的自己才能做到。遺憾的是,這次沒有時間了,無論如何都抽不出半點時間來了。從重要性來看,確實要優先調查水井,這次時間不夠,就只能先放棄友田家的資料了,希望別釀成大錯。

吉敷本是警方的人,卻出手幫助恩田一方,這一點或許瞞不了太久。但要是去見德村律師的事,以及與德村之間的談話內容也泄露出去了的話,控方必然也會想到去友田家尋找現場調查報告。他們肯定會立刻出動,把報告握在自己手中。如果他們將那份資料毀掉的話,恩田得救的可能就更小了。因此,自己的行動必須嚴格保密。據井是否會照自己說的去做?還有職務上的危險,雙重危險讓吉敷擔心不已。不過自打決心插手時起,吉敷就已料到了這些風險,如果不願承擔風險,他壓根兒就不會來蹚這渾水。

除此之外,吉敷還想到了更糟的可能。雖然據井剛才說當時警方應該並沒有發現那口井,即使發現了也沒有抽乾井水。但如果警方為了面子想刻意掩藏證據的話,情況就會有所不同。在恩田被判有罪之後,他們的行動會變得積極主動起來,可能會返回調查那口井,並很有可能抽乾井水。如果從井裡發現可以排除恩田嫌疑的證據,那麼,為了維持之前的審判,搜查員很可能會將證據湮滅掉。這種可能性很大。

這還不是最讓人絕望的,若現在被控方的人知道那口井,或許會明知井裡什麼都沒有,卻還把媒體找來、伸長脖子看著他打撈,等到最後什麼都沒撈到時再來嘲笑自己,說自己是個多管閑事的蠢蛋。而且吉敷還不能保證那個據井一定不會參與到這陰險的計畫中。儘管吉敷並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但據井很有可能認為吉敷是在以刑警的身份指責他,質問他為何會連那麼大的一口井都沒找到。此時此刻,據井說不定正在心中祈禱,希望那口井裡什麼都沒有呢。

這是調查時常有的事,每個人都只想著明哲保身,吉敷早經歷過數百次這種事了。把明哲保身看得比查明真相更重要,這對聰明人來說確實是亘古不變的常識。但當自己這種蠢貨獲礙成功時,聰明人就會覺得顏面掃地。因此即便獲得了成功,也沒有人來表示感謝。可以信任的人只有自己,能夠公正地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評價的人也只有自己。

不過直到這時,吉敷依舊有些事搞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帶走河合民夫的人頭?有這麼做的必要嗎?他到底把人頭拿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拿回自己家去了?這種事能辦到嗎?人類的頭顱其實比想像中要大,很難攜帶。能夠帶上火車或巴士的都是頭骨。反正遲早要找地方扔掉,為何不幹脆扔在河合伐木場里呢?

還有一件讓吉敷覺得蹊蹺的事,兇手為何要把柴刀和菜刀帶走?逃離現場時應該儘可能輕裝上陣吧。被害者的人頭,再加上兩件兇器,兇手攜帶的物品未免太多了吧?行兇時兇手似乎曾脫下過帆布手套,他這樣做是擔心留下指紋,還是因為他也受了傷,害怕兇器上附著他的血液?

從公審報告上來看,菜刀和柴刀似乎都是兇手準備的,但柴刀有可能是河合伐木場里的物品。果真如此的話,兇手作案後即便把柴刀扔在現場,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柴刀和人頭,兩樣東西都很沉。走在積雪的山路上,頂多只能帶一樣。

吉敷總覺得兇器和人頭這兩樣東西有什麼關聯。要問這話什麼意思?可以解釋為:因為兇手必須帶走人頭,所以也必須帶走菜刀和柴刀。如果可以把人頭丟下,也就不必帶走柴刀和菜刀了。吉敷心裡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這幾樣東西是一體的。可原因是什麼,這一點還不明朗。

回到東京後,吉敷依舊在思考。現場河合民夫的屍身下是他的女兒弘子,兩具屍體保持著這樣的位置關係——父親在上,女兒在下。然後兇手砍下了民夫的頭顱,而砍下頭顱的方法,是用柴刀多次劈砍。

這樣的做法相當殘暴,可以從這種做法上推測兇手當時心裡一定非常著急。雖然殺過人後很難保持冷靜心態,可至少知道趕忙逃走才是最重要的吧。這麼著急,為什麼不直接逃走,還要去砍人頭了?如此看來,肯定有什麼原因,才使兇手甘冒風險,非把被害者的人頭砍下來不可。

原因究竟何在——人頭,人頭,人頭究竟和什麼有關呢?吉敷試著從行兇的理由開始展開思考。兇手為何要闖入河合伐木場?從雙方曾爭搶文件這一點來看,原因應該在錢。除了金錢還有什麼物品遺失嗎?初期搜查資料已然遺失,關於這點眼下無法查明,但據說私人印章也消失了。不管怎麼說,將人頭帶走這一行為,應該與金錢利益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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