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鐵窗內外 第十一節

「您好,我是前些日子給您打過電話的迦納。」

聽通子自我介紹過之後,對方「哦」了一聲。雖然態度並不算熱情,但能感覺得到,對方似乎一直在等這通電話。通子不知道對方的丈夫是否知道案子一旦定案,刑警就不能再重新調查的法律規定,但能明顯聽出其語氣頗為冷淡。

「那個,上次和您商定,過幾天再打電話過來……」

「嗯,那件事我和我丈夫商量過了。您說想來家裡的庭院調查一番,可您究竟想調查什麼呢?」對方開門見山地問道。

看來情況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糟糕,通子也稍稍放下了心。可該怎麼回答呢?直接說想在庭院里挖一挖嗎?這麼說對方會覺得自己不正常吧?!

「這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見到您之後再詳談……」

聽通子說完,對方一直沉默不語。這是表示拒絕的前兆。

「那件事說來話長,發生在我很小的時候。您不會想讓我立刻在電話里講給您聽吧?」通子說道。

過了半晌,對方開口說:「我和我丈夫商量過了,我丈夫說這件事由我來決定。我想,如果事情不是很嚴重的話,我應該可以協助您。」

對方的言下之意似乎就是想讓通子現在就把事情說清楚。

「好吧。」通子決定大致說明,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怎樣講述才能讓整件事聽起來合情合理昵?那一段發生在自己孩提時代、如夢似幻的經歷,有時就連通子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只是想問一下您到底想來做什麼?如果不能把話說清楚,我很難作出判斷。」

對方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如果調換一下立場,估計通子也會這麼問。

「您家庭院……」剛一開口,通子心中又迷惑起來。

「我家的庭院怎麼了?」對方有些著急。

「或許您會覺得奇怪,但這件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對警方而言同樣如此。」

「嗯……」對方又沉默了。

一想到只要說錯一句話,之前的一切努力就有可能付諸東流,通子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想到您家院子里挖一下,就是那棵柿子樹下。我不會挖得太深,大概三十公分就夠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

通子一咬牙把實話全說了出來。果不其然,對方聽罷沉默不語,或許已經把通子當成腦筋不正常的女人了吧。站在對方的立場上,面對這樣一個女人,最好還是不要扯上關係為好吧。通子覺得如果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會這麼想的。況且只要找鄰里一問,就會知道自己兒時的醜事。但目前她是通子最後一線希望——

「您為什麼一定要來我家挖一個坑呢?」對方問道。看來她打算在電話里盡量打聽清楚。

「那件事發生在我很小的時候……應該是昭和三十三年。」

通子儘可能把話說得有條理。如果邏輯清楚,對方就不會認為自己是個腦筋有問題的女人了。既然對方到現在還沒敷衍兩句就掛斷電話,就說明還有希望。必須全力以赴,否則柿子樹下埋藏的東西就永遠是個謎了。

「您是否聽人說過,之前您家曾住過一個名叫麻衣子的人?」通子問。

「沒有。」對方回答。

看來她沒去找鄰居打聽過。雖然這樣一來說明起來就更難了,但通子還是長舒了一口氣。

「那年我曾和麻衣子一起,在那棵柿子樹下埋了一樣東西。」

「是昭和三十三年嗎?」

「是的,也就是四十年前。」

「埋了什麼東西?」

能聽出對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似乎很緊張。這也是對方心中產生興趣的表現。

「這個,還不能告訴您。那件東西很重要,但至於具體是什麼……這個……」通子含糊其辭,她不可能直接告訴對方埋著的東西是被父親殺害的河合民夫的頭。

對方也沉默不語,那意思彷彿在說,如果通子不說是什麼東西,她就不會同意一樣。可那樣的話能說出口嗎?

「您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對方終於開口問道。

「這個……畢竟我那時候還很小。」

「可剛才您說過那東西很重要,對吧?」

「對,那東西與恩田事件有著直接的聯繫。但具體情況……」通子還是說不出口,「所以我想去挖出來。」

對方輕輕應了一聲,那聲音在通子聽來就像是在嘆氣一樣。

「可這事似乎不簡單啊。」對方說道,語調聽起來還算輕快,通子長舒了一口氣,這一瞬間她第一次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女性有了好感。

「應該會很快結束的吧?」

聽對方這麼問,通子連忙說道:「嗯,很快就會結束的。我只想在柿子樹下挖一個坑而已。」

「我想您應該明白,我們最擔心的是這事在鄰里之間傳開,引來媒體大肆報道渲染。畢竟我丈夫還得出門上班……」

「我保證,絕不會發生您所說的這類事情。況且從我的立場上出發,也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

「還有,有件事您無論如何都得答應我。」

「好的,請問是什麼事呢?」

「請您別誤會,我只是不放心。」

「不不,您儘管吩咐好了。」

「事後請您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您在我家的所作所為,更不要寫成文章拿去發表。您知道,人世間是很殘酷的。」

「好的,我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我向您保證。」通子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那樣做,通子今後也無法再生活下去了。

「另外,請您不要在我家院子里拍照。」

「當然不會,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通子猜測這些要求應該是她丈夫教她說的,她丈夫或許曾親身體驗過這般世態炎涼。

對方接著說:「如果那東西真如您所說的那麼重要,換句話說,是一件足以證明恩田事件另有真兇的證據的話,您肯定會把它轉交給警方的吧?」

「……嗯。」其實通子有些猶豫,她內心還沒打定主意。

「如果您要求我別把那東西交給警方,我也可以考慮……」最終通子說道。如果挖出的東西將證明父親郁夫有罪,通子也不希望它落入警方手中,或是讓世人知道。在這一點上,自己與對方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這可不只是顏面問題,而是一宗殺人案件。雖然事情發生在四十年前,但身為兇手之女的自己,說不定還是會被世人抓住責罵。如果自己在老宅挖出河合民夫的人頭,又把埋人頭的經過說出來,那麼一家之主迦納郁夫自然免不了遭到世人的懷疑。可那東西若真能證明恩田幸吉並非殺人兇手,自己又能否眼睜睜地看著恩田幸吉被處以死刑呢?通子自問。

通子感覺自己遇到了難關,彷彿冥冥之中有神靈在考驗自己。既然如此,就不能這樣下去了。無辜的人即將被國家殺害,哪怕自己要忍受世人的責罵一輩子,通子也不能再繼續坐視不管了。何況她還曾做過刑警的妻子,更不可能這麼做。但如果現在這戶人家提出這樣的要求,又該如何面對呢?通子再次猶豫了,他們有權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不過,人命關天啊,通子想到一條路——以死相求。

「不,如果那東西真的很重要,還是交給警方吧。」對方說道。

通子聞言沉默不語,她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作為真兇的親屬,通子並不希望最終是這樣一個結果。但隱瞞證據是不對的,還有心中那不時作祟的正義感。不過即便將證據提交給警方,案子也不一定會改判。警方很注重面子,一旦做出了判斷的事他們是不會輕易讓步的。哪怕代價是錯殺好人他們也在所不惜。警方就是這樣一個組織。

已經判決的刑事案件,哪怕又出現能將案情徹底翻盤的新證據,也不一定能起到預期的效果。因為一旦新證據落入警方手中,八成都會石沉大海。如果警方一發現錯誤就承認,久而久之,世間的秩序會變得混亂,這種事是絕不被容許的。也可以說他們是為了維持社會秩序才這麼強硬的。毋庸置疑,這次警方應該也會這麼處理。

如此一來,自己又何必費盡千辛萬苦,將撬開重審大門的重任攬在自己肩上,還要冒著向世人公開家庭恥辱的危險?!要知情不報,並把這種事變得正當化,其借口多得遍地都是。再加上那種態度的警察,要想瞞天過海真是再簡單不過了。但通子無法說服自己那麼做,她甚至想到既然不能相信警方,如果發現新證據,就只能轉交給恩田的律師了。

聽筒那邊又傳來對方的聲音:「但如果要交給警方,請千萬不要說明那東西是從哪兒找到的。會引得報社和電視台的人蜂擁而至的,到那時我們就無法正常生活了……」

這樣的要求合情合理,世道艱險,這一點通子自己也深有體會。

「我知道了。」通子誠懇地說道,「如果情況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一定會照您吩咐的處理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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