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柿子樹下 第二十一節

一時之間通子和世羅都沒說話,可以聽到從樓下酒吧傳出的吵鬧聲。深夜的賓館是那樣地寂靜。

最終最先壓低嗓門、從喉嚨里擠出聲音說話的還是世羅,那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地獄。

「太太,剛才一定嚇到你了吧?」世羅說道,「如今我已變成這樣了,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沒有回報,就不會給人任何東西。若要我自己形容,其實我就跟電車似的。但我以前可不這樣,以前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純情,結果卻被各種人傷了個透。為了保護自己,我才學乖了。剛才太太你提到孽緣,我這個人背負的孽緣也夠深的,時常讓我心亂如麻。這估計都是我母親造的孽吧,對你來說就是外婆。」

「你是說世羅貴美惠女士嗎?」

「對,就是貴美惠,我母親所造的孽。投在她身上的怨念,到頭來全都報到了我們身上。我母親、父親、大哥、我、妹妹,甚至就連你所遭受的一切,其罪魁禍首都是貴美惠。就因為她,我們這一家老老少少才會如此命途多舛。」

世羅拔出塞在鼻孔里的紙巾,皺著眉頭看了看上面沾的血,之後再次塞回鼻孔里。

「世羅貴美惠女士到底犯了什麼錯?」

「她被貝繁村的怪物玩弄了。」世羅說道。

「被怪物玩弄了?」通子反問,她實在不明白對方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很久以前,相傳津田的貝繁村裡有個名叫都井睦雄 的怪物,是個身高兩米多的高大男子,性情兇殘,旦凡看到漂亮女人,他就立刻想玩弄一番。在這方面,我們這些正常男人根本不能和他抗衡。那傢伙只要遇上漂亮女人,就會以暴力手段逼人就範。雖然在我們幾個孩子眼裡,母親貴美惠算不上什麼美女。因為自打我們記事時起,她就已經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了。不過估計她年輕的時候還算得上漂亮吧,應該也是個招男人喜歡的小丫頭。總之,睦雄那個怪物迷戀上年輕時的母親了。」

說到這裡,世羅盯著通子的臉看了好一陣。

「睦雄所在的都井家,世世代代任村長一職,並擁有大片土地,是當地最有權勢的人家。也不知造了什麼孽,才生下這麼個好色的怪物。那傢伙的行徑可謂無法無天。他經常扛著棍子在村裡四處亂逛,一遇到年輕漂亮的女人,就用棍子逼著做那事。還從來不避人耳目,田間、地頭,什麼地方都行。甚至還曾把姑娘帶回家,關在他家的地牢里。興起時再把她們從牢屋裡拖出來。」

「這種事……真的假的?」通子不由得問道。突然聽到這麼可怕的事,實在讓她難以相信。「村裡有這樣的暴徒,而村裡人就任由他為所欲為嗎?」

「只能由著他。睦雄家是當地最有權勢的人家,況且他本人身材魁梧,身高兩米,沒有人制伏得了他。更何況,太太,他身邊隨時帶著槍,村裡人可不敢招惹他。」

「可這樣下去的話,村裡人怎麼安心生活啊?那個睦雄應該是有些精神異常吧?村裡人居然對他聽之任之,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難道他們不能把他送進醫院,或者去叫警察來把他抓住嗎?」

「辦不到的。他可是地主家的兒子,那裡地處鄉下,又是發生在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具體是在什麼時候昵?」

「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年),戰前的事。」

「昭和十三年……」

「對。總之,我母親被那個睦雄蹂躪過。我母親是明治年間出生的。」

「啊?居然是這麼近的事……」

「而且我還曾親眼見過那個怪物。」

「啊?」通子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起來。

「我可沒有撒謊,我說的都是真事。太太,我的確親眼見到過睦雄那個怪物。雖然那是我小時候發生的事,但我至今依舊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還只有三四歲,所以應該是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或者十一年。當時,我母親牽著我的手,帶我去了那個淫亂怪物男的家裡。」

「什麼?去了他家裡?」

「對,就是傳說中家裡設有牢房的貝繁村睦雄家,我記得他家很大。」

「你們到那麼可怕的人家裡去幹嗎?」

「好像是去問他要錢。」

「要錢?」

「記得似乎是去收電費還是什麼的,具體情況我也記不清了。因為大伙兒都怕他,所以這事最後就成了我母親的工作。不過當天發生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怪物睦雄的臉通紅,跟魔鬼似的,橫躺在榻榻米上。他瞟了我母親一眼,之後立刻跳起身走過來,要求我母親和他上床。」

「他怎麼和你母親說的?」

「就是直接說啊。說他最近憋了很久,讓我母親和他上床。」

通子無語,半晌才開口問道:「那你母親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我母親說她帶著孩子,讓他放過她。她當時牽著我,把我當成她身邊的驅魔符了。」

「那後來呢?」

「睦雄說不行,並露出兇相。我母親沒辦法,說能不能先讓她把我送回家。」

「後來呢……」

「那怪物說行,但要快點兒,而且之後要自己過來。我母親立刻牽著我轉身,沒想到那個怪物也跟來了。睦雄那種可怕的傢伙,大伙兒都只能聽之任之。」

「跟來了?」

「對,三個人一起出了門。當時我們一起走在村裡的情形簡直絕無僅有。剛到家門口,我母親就站在玄關外沖屋裡說話,讓哥哥們出來接我一下……」

「三郎先生,你連這些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記得。後來我還找大哥他們核實過。」

「再後來呢……」儘管心裡有些恐懼不安,但通子還是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恐懼的感覺使通子的後背一陣陣發涼。

「後來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之後我就待在家裡,和哥哥們一起玩耍。不知道睦雄那怪物把我母親帶到了哪裡。過了很久,我母親才一個人回來了。我們幾個孩子當時商量,這件事可千萬不能讓父親知道。」

聽著聽著,通子不由得全身顫抖了起來。孩子們心裡都很明白,所以如果自己的生活稍有不檢點,由紀子立刻就會知道。三郎說他當時只有三四歲,正好與如今的由紀子同齡,卻早已對這種事具備了判斷力和洞察力。

「那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後來我母親徹底成了睦雄的玩物,他看上我母親了,整日纏著我母親。每次興起,他都會叫我母親去他家,如果母親不去,他就跑來我家。」

通子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怎麼都想不到,在日本這個文明開化的國度里,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還是當著孩子們的面,在光天化日之下。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教育和道德在哪裡?

「這是真的嗎?」

「或許太太你會覺得我是在吹牛,但這一切全都是事實。」

三郎似乎有些激動,他睜大了眼睛。

「不,我當然不覺得世羅先生你是在吹牛。可是,你父親世羅保先生果真對此事一無所知嗎?」

「在生下孩子之前,他的確不知道這些。」

「孩子?!」通子險些大喊出來。之前她就已本能地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孩子……」通子用嘶啞的嗓音重複道,「是……麻衣子嗎?」

三郎若無其事地說:「對……麻衣子。」

果然如此。通子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終於聊到事情的核心了。

「麻衣子她……」通子喃喃道。

世羅三郎依舊淡談地說:「那孩子……我那個妹妹其實是睦雄的孩子。這一點毫無疑問。」

通子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脖子後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真的嗎?什麼地方搞錯了吧……通子恨不得大吼。

「麻衣子她長得一點兒都不像我父親。」

「可光憑這一點……」通子反駁,如果承認了這一點,那就等於是承認自己的身上也流著怪物的血了。

「我會那麼確定,證據自然不會只有這一點。還有血型。我母親的血型是B型,而我父親是O型,你知道嗎,麻衣子卻是A型。很明顯,她的生父肯定不是我父親。如此一來,哪怕無知的農民也能看出來。」

通子倒吸一口涼氣。說起來,她自己也是A型血。麻衣子的血,同時也是她和由紀子的血,她們身上都流淌著那個可怕怪物的血。一想到這兒,通子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後來,我父親漸漸察覺到了這件事。知道自己的老婆被睦雄玩了,還生出了小女兒麻衣子。我父親為此大受打擊。」

「這也難怪。」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這就是麻衣子在世羅家屢遭虐待,最終被送給外人做養女的原因啊。

「那……後來又怎麼樣了呢?」通子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問道,她很怕世羅講述時提到自己的名字。

「這個嘛,太太,麻衣子出生後沒多久,村裡便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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