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柿子樹下 第十七節

剛走出電梯,就聽見從店裡傳出陣陣酒客們的歡笑聲。通子牽著由紀子的手,不禁對眼前的場面有些抵觸,後悔不該把由紀子帶來。

放眼望去,店裡比之前要混雜得多。四小時前,還只有吧台旁零星地坐著幾位客人,眼下卻連最裡面的角落也人頭攢動。客人們談笑風生,大聲吆喝著。

之前的那名男店員正在店裡四處奔忙,換作一位年輕姑娘將通子母女迎進店內。

「似乎客滿了啊?」通子對年輕姑娘說道。

香煙的氣味一直飄散到了店門口,通子的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是的,要不您稍微等一下……」

姑娘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通子的臉色,估計已經做好了通子會轉身離開的心理準備。可通子卻說:「好吧,我們就等會兒好了。」

「啊,好的,那就請您先到那邊坐一會兒吧。」小姑娘指了指接待台旁的三個椅子。店裡很吵,姑娘似乎也染上了大聲說話的習慣。見對方臉上並沒流露出半點意外,通子心裡對她漸漸有了幾分好感。

椅子前方的茶几上放著一隻煙灰缸。通子牽著由紀子的手坐了下來。

「請問……」通子沖著姑娘即將離去的背影說道。

「怎麼?」姑娘語調輕快地扭過頭應道。對方那爽朗的樣子讓通子無比羨慕,並回想起自己也曾這樣年輕過。

「請問店長世羅三郎先生來了嗎?」

「店長……」說著,姑娘朝店裡看了一圈,笑著說道,「似乎還沒來。」

「是嗎?他一般什麼時候過來?」通子問道。

「估計再過一會兒就該來了。」姑娘回答道。

「好的。裡面要是有空位,請你告訴我一聲。」

「沒問題,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就從店裡傳來叫她的聲音,姑娘連忙向店內走去。

通子轉而問由紀子:「肚子餓了吧?」

「嗯。」由紀子點頭,「這裡可真夠吵的……」

「是啊,真對不起。」通子向女兒道歉,「由紀,你想吃點什麼?」

說著通子拿起手邊的菜譜,在由紀子面前翻開。

由紀子似乎沒什麼興趣,對她來說不管哪家餐館都一樣,她只對冰激凌和甜點感興趣。

「這個……」由紀子指著一張畫著類似包子的照片說道,照片下方寫著「蓮藕饅頭」的字樣。看樣子似乎是甜的,實際上究竟如何卻不得而知。不過看起來似乎沒有辣椒,通子覺得可以。

「那就要一份吧。再來份這個如何?」通子指了指畫著一口壽司的照片。上邊有芥末,但可以讓廚師去掉,或者吃的時候自己去掉。由紀子點了點頭。

這家店的菜譜上還有腰果炒雞丁和油炸雞塊,但這類菜通子可不會接受。

「再點個明石燒烤 吧,是烤章魚哦,看起來挺好吃的。這東西就跟煎蛋餅似的,很軟。」

母女倆正在商量吃什麼,只見三名穿著黑色皮鞋的男子走了出來,都滿身煙味兒,正大聲交談著。三人付完賬就離開了,看來店裡應該有空位了。

「有空位了,兩位請吧。」剛才那位姑娘說道。

通子母女被帶到最靠里的一張桌子旁,一面靠著牆,感覺比較隱蔽。等世羅來再加把椅子也勉強坐得下。

通子點了蓮藕饅頭、明石燒烤和一口壽司,飲料則要了蘋果汁和烏龍茶。帶著由紀子總不能喝酒,況且通子也沒這個愛好。一位中年婦女和一個小孩子面對面地坐在居酒屋裡,自然免不了要被周圍的酒客打量一番。對由紀子來說,這裡或許只是一家感覺有些奇怪的餐館,但在其他酒客眼裡,這對母女的模樣可著實怪異。但只能忍著,通子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悲涼,她覺得對不住由紀子。而且總是孤身一人,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通子瞅准空當把之前來時見過的那名男店員叫到桌旁,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叮囑說世羅店長一來,就向他轉告說自己想和他見面。不知店員心裡是怎麼想的,反正他輕快地回答了句「好的」。看到對方滿臉不在乎的樣子,通子心裡不禁犯起了嘀咕:世羅不會經常遇上這種事吧?

母女倆所坐的桌旁沒有什麼可以把玩的東西,由紀子一臉無聊,這裡畢竟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店。烏龍茶和果汁最先端上來,接著是蓮藕饅頭。饅頭很燙,通子吹涼後,用筷子分給由紀子。實際味道果然與由紀子之前所期待的不同,她剛吃了一口就說不吃了,通子只得自己吃掉。這時明石燒烤也端上來了,通子又吹涼後分給由紀子,這次由紀子似乎比較喜歡,味道也確實和煎蛋餅有幾分相似。

通子無意間抬頭一看,只見接待台旁站著一個面無血色、頭髮蒼白、身材微胖的男子。一邊拉合和服前襟,一邊和之前那名男店員說話。通子看到店員抬手指了指這邊,男子的目光便投了過來。看來此人正是世羅三郎。

世羅三郎緩步朝通子母女走來,他個子不算太高,走路像是在跳舞似的,整個人給人一種輕佻的感覺。雖然通子並沒見過他的大哥世羅守,但畢竟守是高中教師,應該與眼前的三郎截然不同。

世羅三郎站在由紀子身後,通子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對方長了一對可稱之為杏核眼的大眼睛。通子對他點頭致意,世羅三郎也微微低下了頭。

「您好,我是世羅。」世羅三郎操著一口大阪腔,站在桌旁不安地睜大了眼睛,看起來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一些。

「是世羅三郎先生吧?」通子抬起頭望著對方問道。世羅的下巴上長滿贅肉,看起來有些雙下巴。

「對,是我。」

「我姓迦納,名叫迦納通子。」

「迦納小姐,您好。」

不安的神色依舊未從世羅的臉上消散,他用目光催促通子往下說。

「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通子有些猶豫。她覺得不可思議,上次準備去見世羅守時曾經在心裡設想過許多種開場白,但這次來見世羅三郎之前卻什麼準備都沒做。或許是因為她心中覺得可能見不到對方所致。

「那個,我和住在京都一本松的世羅守先生聊過。」通子說道。儘管只是在電話里聊過幾句,但她決定就這麼說。

「嗯。」

世羅三郎淡定地應了一聲,眼睛依舊睜得很大,給人一種很認真的感覺。通子鬆了口氣,她覺得或許能從他嘴裡打聽到些什麼。

「三郎先生應該是世羅守先生的弟弟吧?」

「是的。」

太好了!已經毫無疑問了,眼前這個人正是麻衣子的哥哥。可他給人的感覺卻與麻衣子相去甚遠,幾乎看不出有什麼共同點。

「那個……請問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我還有事要做,工作的時候不能和客人聊太久……」

「啊,抱歉。那個,請問您記得麻衣子這個人嗎?世羅麻衣子。」

「世羅麻衣子……」

世羅三郎似乎開始在記憶中搜尋起來,看他那模樣不像是在演戲,而是真的忘記了。

「她應該是世羅先生的妹妹,只不過與您自小就分離了。」

世羅三郎望著地面,嘴唇張開了一下,卻並沒有出聲答話。或許他已經意識到,如果答了話就會陷入不妙的境地,才硬生生地把話吞回去了?

「怎麼了?」世羅三郎出聲了。他既沒說想起來了,也沒說不記得。

「麻衣子是我的母親。」

對方的嘴角再次動了動,卻依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過了半晌,世羅三郎才再次開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這到底……」他的頭腦似乎轉得很快,不說多餘的廢話,卻總能領先對方一步。

「不,我不是來給世羅先生找麻煩的。我母親麻衣子她早已過世,我只是想來轉告您這件事。另外,我想認識母親的親戚們……」

「我勸您還是別費心了。」世羅立即回應道。通子稍稍有些吃驚,因為對方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起來。

「您是想打聽麻衣子的事吧?我沒說錯吧?」

「對,我母親的父母是從岡山縣——」

「您還是別費心了!」世羅三郎忙著打斷了通子的話。甚至連嗓門都提高了,大大的眼睛裡閃現著畏懼的光芒,臉上毫無血色,稍顯鬆弛的面頰已開始上下震顫。

「我奉勸您一句,最好別管這些事。」

「不,事到如今,我非得把一切都弄清楚不可。」

「大太,您錯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概而論的。您這樣……」世羅依舊站在過道上,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太太,您不會為了打聽這些事才專程過來的吧?」

「沒錯。」

「我是不會說的,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不管怎麼說,我——」

「您能告訴我多少就告訴我多少吧,只有一小部分也行。我非要知道不可,無論要跑上多少次,我都會不厭其煩地來的。」通子激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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