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柿子樹下 第九節

「你這次來就是想當面見見世羅?」田代問道。

「是的,因為之前他在電話里拒絕了我,所以我就直接——」

「到這裡來了?」

「是的。」

「那你都想知道些什麼呢?你好像已經知道不少了嘛。」

「除了之前在電話里確認守先生就是麻衣子的哥哥外,他什麼都沒告訴我。」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事?」

通子感到有些煩惱,她不想把情況全都詳細告訴對方。可如果想從田代口中打聽到情報,就必須實情以告。

「麻衣子明顯藏著一些秘密,瞞著我和我父親。如今我父親和麻衣子都死了,那些秘密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麻衣子的父親,也就是守先生的父親,昭和二十五年時曾因買賣小豆而背上巨額債務。後來他變賣了位於天橋立的家宅,卻依舊不夠還債,於是他就用麻衣子抵債,算是賣掉了她。其實麻衣子在世羅家時就一直受欺負,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麻衣子一家——或者說世羅一家——老家似乎在岡山縣的某個村裡,後來搬到京都的官津,聽說當時他們就像逃難一樣。剛到宮津時他們住在一幢商用樓的二樓,不過沒過多久就買了一處屬於他們自己的宅子,但不久又賣掉了,舉家搬到了天橋立。我還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頻繁地搬來搬去?」

「哦……」聽通子說完,田代低吟了一聲。

「不知田代先生是否聽世羅先生說起過這些事?」

「他小時候的事嗎?他倒是和我提過,不過那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所以我並沒太在意。」

「沒關係的。」

「你覺得沒關係,可世羅或許覺得有關係。你是想知道當年世羅一家為何要從岡山縣的貝繁村逃走嗎?」

「是的。」

「這個嘛……世上有些事,還是別去打聽的好。」

聽到田代說與世羅守相同的話,通子感到無比失望。

「世羅先生也說過和您一樣的話。」

「太太,請問您貴姓?」田代突然問道。

「啊,失禮了。我叫迦納通子。」

「迦納女士,如此說來,世羅的妹妹當年就是賣到了你們家,對嗎?」

「是的。」

「請問您家在哪裡呢?」

「盛岡。」

「哦,盛岡啊。之後她便生下了你,但如今已經去世了,是這樣吧?」

「是的,不過她是在天橋立生下我的。」

「哦,天橋立啊。」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田代的謹慎態度讓通子有些焦躁,她甚至想用捎帶刺激性的話語來激一激對方。

「世羅先生的妹妹是自殺身亡的。」

「自殺?」田代終於有所反應了。

「是的,她在結婚當天上吊自殺了。這是她對家人逼迫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的一種反抗。」

「啊,那可真是……世羅知道這事嗎?」

「世羅先生說他有所耳聞。」

「有所耳聞啊,原來如此。」

兩人間再次出現沉默。通子越來越不快,自己已經說了頗有分量的事,田代卻依舊只問不答。

「您聽說過有關世羅家兄弟之間的事嗎?」通子問道。

「嗯,聽說過一些。」聽田代的語氣,似乎覺得有些事即便告訴通子也無妨,「世羅,哦,就是世羅守,應該是家裡的次子,長子名叫昌男,記得應該是生於大正十五年。其後就是守,小兒子好像叫三郎吧,記得是昭和七年出生的。」

「守先生呢?」

「你是問他哪年出生的嗎?」

「是的。」

「昭和五年。」

「他們的父母呢?」

「世羅守的父母嗎?」

「是的。他們是怎樣的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這個……要我告訴你倒也可以,但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這一點你能做到嗎?」

「能,我答應你。」

「如果你告訴世羅我說了這些,我和他之間的交情可就完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

「正如你所猜測的,那件事確實影響了他的仕途,讓他沒能當上校長。對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不快的過去,雖然他自己沒有任何責任。」

介紹了一堆情況之後,田代才切入正題。

「聽說世羅的父親名叫保,是岡山縣的農民。一家人搬到官津後,世羅保先通過親戚租到一個房間,準備做一名榻榻米匠。後來卻不知怎的上了漁船出海打魚,還參與過不正當的營生。但不管幹什麼他都沒能堅持下去,他太太看不下去,便在天橋立買下一家土產店,開始做起土產買賣。儘管其間經歷了戰爭,但小店整體來說經營得還算順利。特別是朝鮮戰爭期間,生意很好,世羅保趁此機會賺了一筆,之後便開始買賣小豆。昭和二十五年不幸遭遇慘敗,欠下一屁股債,一家人陷入困境,險些全家自殺,幸虧朋友出面阻止了他們。後來他們就把名下的土產店賣給了你父親。」

「對。」

「離開天橋立之後,一家人重回宮津,在位於市內的一間公寓里安靜地生活著。直到昭和三十三年的春天,保先生因中風突然去世。」

「昭和三十三年的春天……」通子不假思索地重複道。那一年恰巧麻衣子去了盛岡,不知當時她是否知道這件事。

「世羅保死後,孩子們的母親——記得應該叫世羅貴美惠吧——帶著三個兒子四處流浪,又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聽說昭和六十二年(一九八七年)時,她被送進了宮津的一家養老院。」

「她現在還活著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世羅從未提起過她,估計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這樣啊……」如果貴美惠還活著,通子肯定要去見見她,「是官津的哪家養老院昵?」

「這我就不知道了。」

的確,田代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

「那,守先生他……」

「他當然知道了。不過,太太……」

「怎麼了?」

「我想世羅他大概不會告訴你這些事,他應該絕對不會說的。」

「就算我是他妹妹的女兒,也不說嗎?」

「對你或許會比對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好開口一些,但我估計他還是不會說。那是世羅絕對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一段過去,不想總被別人揪住不放。即使對方是他的血親,可能性也不大。他那個人我很了解,打定主意不說的事,就算你把他的嘴撬開,他也絕不會吐露半個字。認識這麼多年,他的脾氣我還是很清楚的。」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無論如何你都想知道?」

「對。」

「他不想說的事可是件很大的事啊!」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那你能猜出那是什麼秘密嗎?」

通子沉默了。哪怕被人撬開了嘴也絕不能說的事,通子心中也有,還不止一件。田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故意這麼問的嗎?自己曾親眼看到父親出現在殺人現場,這樣的事算不算大事?如今要再背上一個驚天秘密,的確給人一種不堪重負的感覺。

「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是三歲小孩,早過了單純無垢的年紀。我曾經歷過許多事,對某些事情還是有一定免疫力的。」

通子剛說完,田代便立刻介面道:「世羅絕不可能對你說出那些事,讓他說出口實在是太殘酷了。那件事對那傢伙來說可是個毫無徵兆、卻要背負一生的枷鎖,而事實上這責任根本不該由他背負。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還是別找他,去找另外一個人打聽吧。」

「另外一個人?誰呀?」

「世羅三郎。」

「三郎?」

通子咀嚼著這個名字。沒錯,他是麻衣子最小的哥哥,但之前翻閱京都府電話簿時,姓世羅的一欄里似乎並沒有三郎這個名字。

「三郎先生現在人在哪裡呢?」通子抬頭問道,發現田代的表情再次變得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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