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柿子樹下 第八節

世羅守家坐落在京都百萬遍附近的一本松町。如果身邊沒有由紀子的話,通子恨不得立刻飛奔而去。但身為一個念幼兒園孩子的母親,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就只有孩子在幼兒園裡上學的這段短暫時光。想利用這段時間去京都見世羅根本不可能,通子決定周末再說。不過這樣一來就必須帶著孩子一起去了,但通子無法放棄這個念頭,還是決定去一趟。

星期天,通子牽著由紀子來到了京都。走出車站通子先買了一份地圖,在地圖上找到了世羅家所在的位置。接著通子帶女兒爬上京都塔,在嘹望台上欣賞京都市景,由紀子無比開心,在上面待了好一會兒。中午時通子帶女兒走進一家不算很高檔的餐廳,吃了頓簡單的午餐和冰激凌。

「媽媽,這地方真好啊……」由紀子感慨萬千地說,「就像遊樂場、天堂似的。」

站在京都塔上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充滿活力。儘管這不是通子第一次來,但還是有同樣的感覺。上次來時,新京都站大樓還未落成。

沒有父親的由紀子並不知道遊樂場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在她的想像中,所謂的遊樂場,大概就是個放置了許多百貨公司頂樓那種投入三枚硬幣就能騎著晃動的電動玩具的地方。由於經濟條件並不富裕,母女倆都沒怎麼去過餐館。帶她上小餐飲店吃個冰激凌她就會覺得幸福得像到了天堂。通子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孩子,卻也沒有其他辦法。由紀子小的時候,通子曾騙她說爸爸變成了天上的星星,但最近這樁謊言也撐不住了。通子也想讓她和父親相見,但這種事到底什麼時候能成真,通子自己心裡都沒底,也沒有半點法子。

吃過飯,兩人坐地鐵來到京阪三條站,通子牽著由紀子的手順著鴨川向北走去。霧雨還在下著,一刻不停歇,通子一手撐傘一手牽著女兒,漸漸地感到有些疲憊。儘管一路在雨中走著,由紀子看起來卻很開心。一會兒指著佇立在水邊的白鷺喃喃自語,一會兒又感嘆說那些全身濕透的鴿子實在可憐。由紀子這孩子很乖,從來不主動詢問爸爸的事,也不會纏著通子帶她出去玩,甚至連抱都沒怎麼央求過。

如果是個男孩子,情況又會怎樣呢?男孩子淘氣,整天嚷著和自己打鬧,估計會吃不消。幸好由紀子是個女孩。可女孩子並不意味不需要父親,雖然通子也想讓孩子見見父親,卻實在拉不下臉面去求吉敷。

世羅守家在距離鴨川不遠的一處住宅區里,是一幢老宅子,左右兩邊都有鄰居,門前有一段短短的籬笆,中間嵌著一塊發黑的板門。門上掛著塊舊牌子,上邊寫著「世羅守」三個字。儘管規模要小上許多,但整體模樣看起來很像通子長大的盛岡的家。麻衣子和守,這兩個有著血緣關係的人,曾分別在兩處外觀相似的家中生活,這一點總讓人感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通子看看錶,已經快下午三點了。隻身一人的話倒還可以考慮,可身邊帶著個小孩,總不能在別人家門口站上幾個小時。通子想直接敲門進去,但想到之前那通電話的情形,守估計會逃避。如此貿然造訪,鐵定會吃閉門羹。只要能讓自己和對方單獨相處一會兒——再加上由紀子,應該就能從對方口中打聽到什麼。因此,通子決定在路邊等一會兒。

守曾在電話里說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從他那時說話的感覺來看,倒的確像個有教養的人。如果他真是這樣一個人,那麼,周末午後或許會出來散步或到附近的書店逛逛。而守家右邊正好有家寵物店,貼著「請勿敲打玻璃」字樣的櫥窗裡面睡著一隻可愛的小狗。如此一來,由紀子也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沒站多久,就聽到一陣嘩嘩的響動,世羅家的門開了。折騰了一番後,一名初入老年的男子緩緩走上街道。男子身材消瘦,與同齡人相比個頭算高的。通子立刻牽起由紀子的手跟在男子身後。真是幸運,這麼快就等到了。

男子走得很快,通子和由紀子緊追不放,終於追到身邊時,通子立刻開口說了句「您好」。男子扭過頭來,長相給人一種頗有文化的感覺。通子確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之前曾與自己通過電話的守。

「抱歉,打攪一下,我是之前給您打過電話的人。」通子趕忙說道。

然而男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臉訝異地望著她。

「請問,您是世羅守先生吧?」通子問道。

「你弄錯人了。」男子說道。

通子吃了一驚,臉上一紅,同時感到有些失望。

「啊,真是失禮了。」通子連忙低頭道歉。

可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男子又叫住了她。

「你找世羅有什麼事嗎?要是很著急,我幫你去叫他好了。」男子緩緩地說道,聲音中隱隱有種說服的力量。

通子卻不知如何回答,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通子呆站在路邊不知該何去何從,她感到煩心的,並不是要向別人說起那些難以啟齒的事,而是如果自己貿然造訪世羅家,肯定會被對方拒之門外。可繼續站在路邊等下去,未必就能見到世羅,就算對方出來了,自己能夠說服對方的概率也很低。由紀子明天還要去幼兒園,不能在這裡耗太久。看來,目前的上策還是拜託眼前的這個人幫幫忙。

男子彷彿也看穿了通子的心事,開口說道:「是不是有什麼難說的事情啊……正好我今天沒事,正想去喝杯咖啡,不嫌棄的話,一起到前面那家咖啡屋坐坐吧。」

見通子沒說話,他又趕忙說道:「當然了,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

通子低下頭,決定跟他一起去。

咖啡屋很小,整個店就只有櫃檯和兩張桌子。不過店裡給人的感覺還算不錯,黑色的木製櫃檯和桌子看上去很舒服。而且男子似乎與店主並不是很熟,通子放心了。

「先認識一下吧。」剛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便遞過一張名片。只見上面寫著「府立H高中教師田中秀作」。

「啊,您是學校里的老師啊?」通子感到有些吃驚,同時也稍稍放下了心。

「是的。給您女兒來點吃的吧?冰激凌,可以嗎?」

「不必了。」通子立刻說道,「剛才她已經吃過了,還是來杯橙汁或蘋果汁吧。」

「好的。」看過酒水單後,通子給由紀子要了杯橙汁,她堅信吃太多甜食會長胖。田代要了杯咖啡,通子則點了紅茶。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田代問道。

「由紀子。」

由紀子用小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儘管在幼兒園裡挺活潑的,但在面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時,由紀子還是顯得有些怕生。考慮到最近社會風氣每況愈下,常有小學生被誘拐的事發生,通子覺得女兒這種性格倒也沒什麼不好。

「幾歲了?」

由紀子在桌下晃動著小腳,伸出右手比畫了一下。

「四歲了啊?嗯,乖。」田代臉上的表情似乎很吃驚。

「請問,世羅守先生是做什麼的?」通子問道。

「他也是老師。」田代立刻回答道。

「哦?是嗎?」通子吃了一驚。那的確是有責任心的工作啊。

「嗯,他在前面的T高中任職。我們以前是同學,後來各自被分去現在所在的高中就職,不過都混得不怎麼樣啊。尤其是他,實在讓人覺得可惜。」田代笑著說。

「為什麼這麼說呢?」通子立刻問道。

她沒做半點多餘的思考,田代的笑似乎觸動了她的心弦。直至那天離別,通子才意識到那笑容中或許還帶著一絲自嘲。

「不清楚啊。」田代說,他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會是因為家境或之前有過什麼經歷吧?」通子說道。

田代聽了大吃一驚,先是沉默了一陣,之後面帶寂寥地說了句「或許吧」,然後便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通子。通子也望著田代,兩人都試著讀懂對方的心思,沉默不語。

「我……」終於,通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可剛一開口,她又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不能信口全說,必須慎重一些。

「我好像是世羅守先生妹妹的女兒。」

「好像?」

「對。」

「為什麼是好像?」

「因為我並不確信,父母一直瞞著我。」

「那,世羅他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前不久我剛在電話里和他說過。」

「他不知道?」

「是的,守先生和麻衣子自小就分開了。」

「麻衣子?」

「說來慚愧,我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麻衣子是我母親的。之前一直以為另一個女人才是我的母親,簡單說吧,麻衣子是我父親的情婦。」

「哦?還有這種事情啊?」

「不知這件事是否對守先生的事業產生了什麼影響……」

「應該沒什麼吧。沒人知道,我不也是才聽你說起嗎?」

「完全沒關係嗎?」

「嗯,應該是吧。」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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