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柿子樹下 第五節

「那個人是誰?你認識他?」心理諮詢師迫不及待地問道。

「認識……」通子用顫抖的嗓音回答,雙眼還一直緊閉著。

「你和他熟嗎?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心理諮詢師的聲音十分冷靜。

「當然知道,非常熟。我們常常見面。」

「那人是誰?」

「是我父親。」

「你父親?!你沒弄錯吧?」

心理諮詢師明顯吃了一驚,沉默了半晌。

「雖然有些距離,但絕對錯不了。他是我的父親,我怎麼可能認錯人?我明白了,當時我是看到了父親的所作所為,那麼小的時候……我現在很清楚了,至今都無法把這件事說出來的原因……」

通子用兩臂抱住自己的身體,只盼著顫抖能稍稍緩解一些。

「被害者沒有頭,他的頭是在你父親手裡嗎?」

通子開始認真起來。

「不,似乎不在他手裡。可是……」

「可是什麼?」

「一定是被他藏到其他地方了。之後他又回到現場附近看了看情況,然後就立刻消失了。」

「然後就立刻消失了嗎?」

「沒錯,消失了。他一定是下山去了。」

「那麼,你做了什麼呢?」

「我……我和大伙兒一起下了山。一路上都和他們在一起,直到快到鎮上的路口才分開。我心裡害怕,一路跑到家裡。我都隱約回想起來了……可是……這一切實在是太殘酷了!」

通子嘆了口氣,彷彿想把心中的惡氣全都吐出去一樣。如今她覺得全身輕鬆,身體的顫抖也停止了。

「進屋後你就跑到麻衣子小姐那裡,抱住了她。」

「是的。」

「然後把自己的經歷全都告訴了她。」

「……對。」

「你是怎麼對她說的?」

「我說今天有個無頭人沖我走來,然後抱住了我。」

「抱著你死了?」

「是的。」

「那你父親就是兇手這件事呢?」

「這件事我並沒有立刻告訴她。」

「那當時麻衣子小姐都說了些什麼?」

「我全都想起來了。當時我的手上沾著血。」

「血?」

「對。當時麻衣子嚇了一跳,從懷裡掏出紙,仔細地把我手上的血擦乾淨。之後她便和我一起擔心,一起哭泣。看到她如此真心誠意,我就把看到父親出現在屍體旁的事告訴了她。」

「你把這件事告訴她之後,她都有些什麼反應呢?」

通子並沒有馬上回答,話說出口前,她先在心裡掂量了一番這段話的含意。

「麻衣子對我說,第二天她會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一起?去現場嗎?」

心理諮詢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通子的記憶世界明顯超越了他之前設想的範圍,他變得困惑起來。

「是的,我當時也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麻衣子小姐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諮詢師似乎也無法理解麻衣子當時的心理。

「不清楚。不過現在我似乎明白了。」

「什麼意思?」心理諮詢師問道。

這個問題或許已經超出了心理諮詢領域。通子沉默不語,因為還沒在腦海里把整件事的頭緒理清。

「沒關係,這件事之後再說吧。麻衣子小姐說她想到現場看看,當時你是怎麼回答的?」心理諮詢師換了個問題。他似乎擔心催眠狀態被破壞,連忙催促她繼續。

「我說我不要,因為我很害怕。」

說著,當時的那種恐懼又鮮活地在通子的心中蘇醒了。

「嗯,這倒也是。那對方是怎麼回答的呢?」

「當時麻衣子很執拗,她無數次地勸我,讓我和她一起去看看。她掏出手帕,替自己和我擦拭眼淚,同時不停地勸我去看看。」

心理諮詢師很吃驚。四十年前麻衣子的強烈好奇心,如今再次震撼了另一名男子。

「嗯,這一點的確有些奇怪。你還能回想起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麼事嗎?」

「後來就只是吃飯睡覺這類事了。」

「沒發生什麼重要的事嗎?」

「沒有。」

「吃晚飯時呢?」

「我沒有提起半句白天所經歷的事。」

「當時你父親在場嗎?」

「當然在場。」

「那你不怕嗎?」

「怕。所以那天我整晚都沒看父親。」

通子試著去回想父親那天的樣子,記得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頭扭向一邊,自顧自地吃飯。

「麻衣子小姐呢?」

「麻衣子也沒再說什麼。」

「再提起就是第二天了,對吧?」

「對。麻衣子再次提起那件事,是在第二天早晨。」

「那第二天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第二天天氣晴朗,一大早麻衣子就來邀我一起出門。」

「麻衣子小姐每次出門都會叫上你嗎?」

「不,之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我和她只有那一次一起出門。麻衣子平日總是待在家裡,似乎是父親不讓她外出。但不知為何,那天早晨父親卻允許了。現在想來,這一切全都是父親打的如意算盤。」

「你父親打的如意算盤?」

「對。那天我父親並沒有出門,卻讓麻衣子幫忙掩飾他的罪行。那天麻衣子臨行前在家門口對我說:『真開心,他允許我出門了。』如果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的父母是不可能允許麻衣子出門的。」

「你家裡人為何不許她出門呢?」

「據說是因為她身體有病的關係,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那你們倆去哪兒了呢?」

「我以為要去姬安岳,其實不是。麻衣子牽著我的手,健步如飛,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了。」

「為什麼?她怎麼會知道呢?」

「是父親告訴她的。前一天夜裡,父親告訴麻衣子地點,並下令讓她去一趟。可我覺得,即便父親沒告訴她,她也準備去那裡一趟。從聽我講述事件的那一瞬間起,她就打定主意必須去幫父親,所以她才不停地邀我一起去現場。到現場去,把父親的罪行掩蓋起來。麻衣子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麻衣子小姐很想幫助你父親,是嗎?」

「是的。」

「嗯,然後呢?那天你和麻衣子小姐沒去姬安岳的伐木場嗎?」

「沒去。我們去了其他地方,沒去伐木場。」

「其他地方?具體是哪裡?」

「河邊。」

「河邊?」

「對,北上川河邊。那地方很寬闊,現在我完全想起來了。」

「你們去那裡幹嗎?」

「我們到了河邊,麻衣子馬上蹲在岸邊用手刨雪,最後挖出了一顆人頭。」

「挖出了什麼?」

「人頭。從雪地里挖出來的。」

「人頭……」

雖然通子閉著眼睛,無法看到對方,但能從說話的聲音中察覺到心理諮詢師已經皺起了眉。

「是河合民夫的頭顱。」

「被害者的?為什麼會在那裡呢?那條河離現場近嗎?」

「很遠。我父親提著人頭從伐木場走到河邊,用河水洗凈雙手和菜刀上的血,再把河合的頭埋在地里,只帶著菜刀和柴刀回了家。因為當天夜裡下了雪,所以不必擔心會被人立刻發現,但一直放在那裡也很危險。我父親很擔心,因此下令讓麻衣子去把頭拿回來。麻衣子就帶我去了河邊。」

「你父親讓麻衣子去做這種事?」

「對,因為我母親做不到。」

「為什麼?」

「這件事我們一直瞞著她。我母親是個絕不容許違反常規的事發生的人。」

「哦。挖出人頭後,麻衣子小姐又做了什麼呢?」

「她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白布。」

「她還帶了那東西去?」

「對,是專門拿去包人頭的。房間里還準備好了抄寫經文用的紙。她很清楚那天自己會把什麼東西帶回家。她用白布包好人頭後,便把它帶回了家。當時我很害怕,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然後你們就一起回家了?」

「對。回到家後,麻衣子繞過緣廊走進自己的房間,拿下放在書架上的一隻美國制大餅乾罐,把人頭和手抄經文一起放了進去。人頭外面還裹著白布。那個金屬罐的蓋子和表面都印著金髮女子的臉和汽船圖案。

「蓋上蓋子後,麻衣子雙手合十地拜了幾拜,然後讓我到廚房去拿鐵鍬。她用鐵鍬在院子里的柿子樹下挖了個坑,把那隻罐子埋進了坑裡。之後又往坑上鋪了層雪,弄得像之前一樣平整。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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