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陌生的娼婦 第十四節

吉敷來到富野住的公寓。乘電梯到六樓,走廊的牆上裝著裝飾架,燈光照亮了架子上的壺。整個走廊籠罩著柔和的光,單憑這點,就能看出這裡住的都是富豪。富野家的大門也並非公寓里常見的那種金屬房門,而是用厚重的木材製成的。

儘管嗓音的感覺很相像,但出門迎接的富野給人的印象卻與德村完全不同。他長著一張圓臉,體形微微發福,儘管頭髮稀少,卻比德村要年輕許多,約莫五十上下,應該不滿六十。他少見地穿著和服,不戴眼鏡,比吉敷預想的要健談。

富野把默不做聲的吉敷邀進玄關旁的會客室,喋喋不休地說著比起獨門獨戶的別墅,自己還是更喜歡公寓,空調設置完善,即便到了冬天也很暖和的話。吉敷並沒發問,富野又主動說起他出生在窮苦人家,寒冷的冬天曾讓他甚覺難熬。小時候早上起來,甚至會發現夜裡呼出的氣在棉被上結了霜,在朝陽下閃閃發光。富野性格開朗,或許是平時很少與人交談的緣故,一直激動地聊著有關他自己的事。

大概北海道的人都覺得住公寓好吧,但這些事對吉敷而言沒有絲毫意義。玻璃櫃里擺放的昂貴木雕和珍貴陶壺,也不能引起吉敷的注意。

「您與藤倉兄弟之間的關係怎樣?」

吉敷突然開口問道,他不想和對方扯太多題外話。

「我曾把現在的『destiny』交給藤倉兄弟經營,我和他們就是這麼認識的。我這個人,一向關注藝術、文化活動,經常出資協助本地藝術家創作,漸漸地,和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不過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富野臉上一直掛著笑,翻動著肥厚的嘴唇說個不停。看樣子他倒不像什麼壞人。

「那,您與迦納通子之間呢?」

話剛出口,吉敷心裡便已後悔了起來。

「嗯,迦納啊……」

富野有些猶豫,目光看向下方,似乎是在思考該怎樣表述。他那肥厚的唇角漸漸翹起,依舊保持著微笑。看到對方這副模樣,吉敷心中湧起一陣不安,或許應該說是不祥的預感吧。吉敷本不想再提起通子的,但出於刑警的職責,他還是問了出來。

富野明顯是個善於交際、見風使舵的人。他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在探尋對方究竟想要聽些什麼內容一樣。那麼,吉敷究竟想探聽有關迦納通子哪方面的情況呢?富野肯定想不到,對方想聽的是有關通子品行端正的證詞。

他正準備開口說話,只聽有人敲了敲房門,富野的妻子手托茶盤走了進來。見對方微笑著和自己打招呼,吉敷也回以一禮。富野的妻子看起來已年過四十,但和富野的年紀相比,倒也還算年輕。不過看長相像是個不太正經的女人,以至於剛開始吉敷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富野的妻子。吉敷接過茶碗,發現富野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問道:「刑警先生,您這次來屬於並非正式調查吧?」

吉敷點了點頭。自己剛才在電話里就說過。

「既然如此,那麼來點兒啤酒也沒什麼大礙吧?喂,拿啤酒來。」

富野向妻子下令,女人乖乖退下。儘管吉敷覺得有些喉嚨乾渴,卻不大想喝酒。

紅茶被撤下,換上了啤酒。富野迫不及待地打開瓶子,女主人連忙遞過玻璃杯。倒好之後,還不等吉敷伸手,富野已開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了。看起來其實是他自己想喝了。

「迦納通子這個人,之前我也見過她幾次。先來幹上一杯吧。」

說罷,富野一口氣喝光了杯里的酒。吉敷緩緩將杯子端到嘴邊,而富野的妻子已經不見了。

「雖然遭人非議,但她卻是個頗具魅力的女人。這一點毫無疑問。那女人身材姣好,現在很難找到像她那樣的女人了。」

一邊說,富野一邊倒第二杯酒。聽到對方誇獎通子,吉敷的感覺倒也不壞。

「而且她挺有才能的,特別是在雕金方面。」

富野似乎準備好要對通子品頭論足一番了,但吉敷其實並不打算問這些,只想打聽一些相關情況,以及她與案件之間的關聯就足夠了。

「刑警先生您也對那個女人感興趣?真是案件背後總有女人啊。當年我四十歲左右,估計迦納應該二十四五吧。」

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和自己離婚,搬到釧路居住的時候,通子二十六七。而案件發生那年,通子已經三十二歲了。

「我見過她好幾次,每次她都和藤倉在一起。藤倉那傢伙似乎很以那女人為榮,總想讓大家看到他們在一起。那個女人總是妝化得很濃,裙子穿得很短。有時在沙發上坐著都能看到短裙下面的大腿。」

什麼?吉敷大驚,他說的是通子嗎?是其他女人吧?!

富野的話流暢得出奇,似乎同樣內容的話已經說過很多次,早已十分熟練了。吉敷漸漸洞悉了其中的原因,肯定是之前有人來打聽過通子的情況,他已經得意地講述過很多遍了。

「而藤倉那傢伙就像故意要做給我看一樣,一會兒摟著那女人的肩,一會兒摸摸那女人的腿,一會兒又親親吻吻的——」

「富野先生,我想找您打聽的並非這些。」

「哦?那是……」富野停止了講述,出言問道。

但其實吉敷自己也鬧不明白,究竟想找富野打聽些什麼。唯一清楚的是,他已經不想聽這方面的事了。

「這些流言飛語我已經聽很多人說過了,您就不必再詳述了。」

「這可不是什麼流言飛語,是我的親眼所見。」富野一臉嚴肅地說道。

吉敷嘆了口氣。

「那麼,遭到次郎如此對待,迦納通子難道沒有表現出厭惡?」

「她開心得很呢。」富野淡淡地說,「她似乎很喜歡藤倉那樣對待她,笑得可開心了。那女人真是個怪人,即使不喜歡,也從不會逃避。」

「那麼,她是否說過或做過和釧路廣里事件有關的事?」

「您是說那件殺妻案嗎?那倒真沒有。」

「藤倉的律師認為,她曾經唆使藤倉兄弟殺妻。」

「啊,你是說他們現在的律師吧?對,那個律師的確來打聽過這件事。請稍等一下。」

富野站起身,緩步走出門去。吉敷雖然坐著沒動,心裡卻打起了退堂鼓,心想再繼續待下去也只會徒增苦惱。這是個陷阱。這種愚蠢的事怎麼可能是現實?

這時富野抱著幾個相框走了回來,最上面放著一個白色的大信封。

「這些就是藤倉拍的迦納的照片。」富野把相框放到桌上,說道。

吉敷瞥了一眼。幸好並非所有照片都是裸照,有一組通子穿著內褲,披著光澤感很好的睡袍躺在枯草上的照片。一張照片放一個相框,有一大堆這樣的相框。

仔細一看,通子的妝確實化得很濃。但公正地說,照片上的通子真的很美。其中有張全身赤裸、靠在一棵枯骨般的白色老樹上的照片,照片拍的是遠景,面部看不清楚。也有橫卧的全裸照片,但這些照片里的通子都用手擋住了重要部位。

「這些照片當時全都掛在『white』里,改成『destiny』之後我又繼續掛了一段時間。老實說,我也是迦納的粉絲,藤倉也知道這一點。這些照片就是他連賣帶送給我的。這些是他送我的。」

說著,富野拿起那隻白色信封,從裡邊抽出幾張巨幅黑白照片,順手遞給了吉敷。看到那些照片,吉敷不禁低聲驚呼。照片拍的全是通子膝部以上的特寫,私處完全暴露在外。看得到藤倉次郎就在通子身旁,似乎還從身後抓著通子的手。當然,這是為了不讓通子擋住私處。

照片里的次郎笑著,通子也滿面笑容。然而在吉敷眼裡看來,她的笑容中彷彿帶著淚。照片像是藉助三腳架和相機的自拍功能拍攝的。通子的乳房豐滿,在吉敷看來,卻像個陌生女子。

吉敷感覺到自己的心已被掏空,他怔怔地看著這些照片,腦子裡一片空白。或許也是因為有幾分醉意的緣故吧。

「您再看看背面。」富野笑著說道。

吉敷像是被對方操縱的人偶,乖乖地把照片翻轉過來。照片背面同樣寫有通子特有的渾圓字跡。十幾年前的通子,對如今的吉敷說出無比殘酷的話語。

「次郎,女人的身體每個星期都會改變。謝謝你,在我最豐滿的時候為我拍下照片。為了次郎,我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事都願做。赤身裸體根本就不足掛齒。我愛你。通子。」

吉敷只覺得渾身乏力。明明沒喝多少,胃卻開始收縮,吉敷恨不得躺倒在沙發或地板上。如果這是個噩夢,吉敷只盼著自己能快點兒醒來。

「除了這張,另外還有一張兩人接吻的照片。構圖和背景完全一樣,估計是和這張同時拍下的。照片上的女人全身赤裸,感覺很變態。因為那張照片的背面也寫著熱情洋溢的愛戀之詞,律師說可以當成證據,被他拿走了。他說這個女人既然能做出這種事,會教唆殺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吉敷緊緊咬住嘴唇。通子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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