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陌生的娼婦 第六節

「我明白,你們二位都不覺得恩田幸吉是無辜的。」吉敷說道。

「不,刑警先生……」

見潤一似乎有話要說,吉敷抬起手來制止了他。

「我知道了。其實真相什麼的,根本就毫無意義。關鍵還得看法院怎麼判。」

「是啊,如果不相信這一點,還有可能被抓呢。若我聲稱我父親是無辜的,要把他帶回家,那就是犯罪了。法院的判決可是絕對的,管你是老子還是兒子,全部一視同人。這就是人世間的規矩。」

「法院也是會出錯的。」吉敷說道。

聽了對方的話,潤一一臉怒容地把臉扭向了一邊。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可沒有確切的證據,就不能說他們的判斷有錯。你有證據嗎?我們手裡可是沒有半點證據。刑警您可真是有閑工夫,才剛判了死刑的人,卻又說他是無辜的?就是因為事不關己,才能說得如此輕巧。之前我們吃過多少苦,豈是你們這些旁觀者所能明白的?!」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改變你的生活方式。你還是你,繼續這樣生活下去就行。」

「除此之外,你還想讓我怎樣?」吉敷再次抬起了手。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還是你,這樣就行了。不過,如果有人希望重審,想要證明法院之前的判決是錯的,對你來說也無害吧?不是嗎?」

潤一默不做聲。

「我也沒說要讓你和我並肩作戰,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儘管你我之間的想法存有分歧,但我並不會幹涉你。你就這樣一直堅持到死好了,沒準有一天,你還能因此拿到獎狀。」

就像便山和峰脅那樣,獎勵你走完了一段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生,或許還能拿到一份獎金。雖然心中浮現出這樣的諷刺之詞,吉敷卻並沒有全部說出口。

「即便如此,你也沒必要阻撓那些想為你父親申冤的人吧?別多管閑事,更不必用高中生的做法去設法改變成年人的人生觀。」

看到潤一似乎有話要說,吉敷又一次抬起了手。

「好了,我也不想再討論這些了。這樣子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這一點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吧?我承認你是對的,是我錯了,爭論到此結束。能麻煩你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恩田事件的情況全都告訴我嗎?至於為什麼,法院又會怎樣處理這件事,就暫時先放到一邊去吧。」

兩人同時沉默。潤一看起來有些不樂意,他老婆則彷彿徹底消失了一般,沒再看到人影。

「怎麼樣?案發之後,應該發生過不少事吧?我不想聽你含淚訴苦,只想得到一些有助於重新認識案件的材料。你應該能對這些事實做出取捨選擇吧?」

「案件發生的時候我還太小,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點我和你一樣。」

「而且,當時負責此案的刑警,如今大部分已經死了。」

「這個情報準確嗎?」

「我也不清楚,但我一直住在這裡,對此有所耳聞。如今還活著的,恐怕只有那個峰脅了,畢竟當時他還年輕。除此之外,就是身為被告的我父親了。」

吉敷沉默不語。或許他說得沒錯,這樣的狀況,令事態再次陷入絕望之中。

「當時審訊我父親的刑警中有一個姓友田的,我曾在報紙上看到過有關他的報道,他說自己絕不會在被告之前死,還說這是一場戰爭。可如今連他也死了。最後只剩下我父親了。」

這話聽起來彷彿是在說,不管是被人殺掉還是自然老死,反正結局都一樣似的。或許對他而言,父親早就死了。

「所以說,刑警先生,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管怎麼做,都是徒勞。沒有任何證據,當事者全都死了。重要證人兼目擊者的伊達屋老闆也在上周死了。剩下的,全是些整天說我父親壞話的傢伙。」

「他們說的是實話嗎?」

「是不是實話根本就不重要,反正我父親在這附近已經臭名昭著了。遭到警方的逮捕,官司還打個沒完沒了。在鄉下,只要有人被捕,那個人就鐵定是兇手。要是再打官司的話,就更是十惡不赦了。有沒有干過不重要,只要上法庭就意味著完蛋了。這就是鄉下。人們還要在這裡生活,如果不說幾句被告的壞話,自己就危險了。這裡畢竟不是東京。」

「東京也一樣。美國那邊的情況我不清楚,但日本的話,走到哪兒都一樣。」吉敷說道,「我本不想說這些的,但你和你太太都誤會了。或許你們覺得我是被可笑的正義感所驅使,才這樣做的,但實際上我早就過了那種年紀。會因這種動機而行動的人,都是初入警界一兩年的人。作為當事人的兒子,你的這種時期大概也沒堅持多久就結束了吧?之後便徹底轉變看法。人生就是金錢,多少都要參與一下欺凌弱小,如果不擺擺威風的話,就會被人看扁,不吼兩句就沒人會跟你走……嗯,或許我也該醒來了吧。就是這樣,這些『醒悟了的成年人』充斥著整個日本列島,所以才會變成這樣。金融危機四伏,政府官僚相互推諉,工薪階層有氣無力,孩童少年精神匱乏,類似問題隨口就能列舉出一串來。眾人都把人生看做一場夢,沒有一個人想去改善現狀。

「雖然說出這種話本身就像個高中生似的,但我確實從未被改變。家裡動不動就會接到騷擾電話,惡意中傷我,說我是個卑劣小人的信件多得如同雪花一樣。署里的同事把我當成瘟神,那些巧妙到令人欽佩的流言飛語四處橫行。上司對此不管不問,峰脅之流則每天都在為怎樣才能逼我寫下辭呈而絞盡腦汁。

「之前我就曾擅自處理過被同事們束之高閣的案子,事後不但沒有人感謝我、誇獎我,反而說我害了別人,對我大發雷霆。光是發個火倒還罷了,那些傢伙的妻子還像剛才你妻子那樣,巧妙地編造出一個個嘲笑我的故事。說我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少爺。估計在她們的日常生活中,這樣的事從沒見過。

「身處這樣的環境當中,還是像你這樣,遵守世間的規矩,表現得若無其事比較聰明。但陷入迷宮的案件卻有增無減。我會這麼做,只是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沒有任何其他原因。既不為名,也不為利。那些對我都不重要。」

「嗯,我明白了。」潤一說道,「刑警先生,你這是為了給上司峰脅好看,所以才這麼賣命的。我終於懂了。」

吉敷再次一驚。過了一陣,他嘆了口氣。果然,人的惡意是永無止境的。

「看來你還是聽不懂啊。算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再和你聊下去,也只會讓我感到痛苦。總而言之,能麻煩你把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我嗎?當時你有沒有出過庭?」

「怎麼可能出庭?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也可以充當情狀證人 ,但當時我拒絕了。」

「嗯,我估計你應該會拒絕。你看過屍檢報告沒有?」

「大致看了一下。」

「有何感想?」

「沒什麼感想。」

「你母親說你父親膽小怕事,因此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呢?」

「他膽不膽小我不清楚,畢竟我也沒見過。」

「你沒有去探過監嗎?」

「小時候母親曾經帶我去過,但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當時我還沒記事呢。」

「公審報告呢?」

「基本上沒看過。反正上邊說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不知道的也能猜得出,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話。」

「你父親說,案發時他正在北上川河畔殺雞。」

「我爸也就只能這麼說了吧!平日里他也確實這麼干過。」

「如果他真的連殺三人,外套上沾的血也太少了點兒了吧?」

「這我就不懂了。我是個外行,這種事該由專家來判斷,還是請你去問問專家吧。」

對方的話聽來讓人一頭霧水。不管提出什麼問題,對方都不直接回答。吉敷嘆了口氣。再這麼繼續下去也只是徒勞,恩田潤一似乎並不打算幫助自己。

「那些專家有沒有來找過你?」

「找我?」

「對,找你。有人來過嗎?比方說你父親的律師,或者刑警、檢察官之類的。」

「沒有。」

「一個都沒來過嗎?」

「我沒什麼印象了。」

「這不可能吧?」

「啊,記得去年還是前年,據井曾經來過。」

「據井?那是現在的那個律師?」

「對,就只有他來過。」

吉敷點點頭,嘆了口氣。其實他早已料到,恩田兒子這邊是最沒用的。

「打攪了,請代我向你夫人問好。」吉敷站起身來笑著說。

「啊,還有一個人來過。」潤一卻突然說道,「還有一個北海道的律師來過。」

「北海道?誰?是誰的律師?」

「記得好像是叫德村,是個北海道人。」

「德村?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是北海道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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