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陌生的娼婦 第二節

「這一點也曾在終審法庭上提過,但終審法庭已不再確定案件事實了。應該更早一些提出來,事到如今才說,有些為時已晚。」

吉敷也點了點頭。在對這一點感到不解的同時,也覺得搜查官的判斷太不專業。如果是故意這麼做,那這種行為完全可以說是欲蓋彌彰。

「頸動脈被切斷,傷口必定會噴出大量鮮血,這一點可以說是常識。估計找遍整個日本,也不會有哪個搜查官會不知道這一點,新手外行的話倒還說得過去。」

吉敷說完才想起,昭和三十三年,峰脅也才剛剛二十齣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因為缺乏實戰經驗,雖然證據如此明顯,卻還是把恩田當成了兇手。如果當真如此,就只能說恩田倒霉了。只有逼供的手段高超,對證據的分析能力卻與外行無異,恩田竟攤上了這麼一個搜查官。

「頸動脈被割斷,真的會流那麼多血嗎?」

「那種狀況就像被人用軟水管往身上噴熱水一樣。之前我遇到過許多有過親身經歷的嫌疑人。」

「哦……」

「量非常多。據說江戶時代,囚犯在接受斬首刑罰時,噴出的血差不多可以裝一升的瓶子一瓶半。頸動脈被割斷時的出血量大體與此相當,還會像噴泉一樣四濺。所以,如果兇手當時沒有刻意避開的話,全身上下,包括面部都應該會被鮮血濺到。現場不也到處是血嗎?」

「確實如此。」

「就是這樣的。另外兇手必定曾在現場附近的某處洗過臉和手,那副模樣根本沒法見人。」

「嗯,檢察官說,這些事兇手都是在北上川完成的。」

「恩田事件不是在下午四點到五點之間發生的嗎?如果做完這些事後立刻下山,到山腳時應該還沒過黃昏吧。那個樣子根本無法見人。現場附近有沒有小河、池塘,或者水井之類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記得有哪份資料提到過這一點。」

「河合家裡和伐木場里應該有洗手間和水井吧,那些地方的情況如何?」

「似乎沒有清洗過血跡的痕迹。」

「也就是說,當時檢察官的解釋是,恩田幸吉在接連殺死一家三口之後,用柴刀砍下河合民夫的頭部,接著手持人頭,帶著兇器柴刀和菜刀等物,滿臉滿身鮮血地走下山去。在北上川河畔清洗過面部、雙手和兇器後,將人頭丟棄到河邊,帶著兇器回了家?」

「大致是這樣的。剛聽來似乎確實不大可能,但當時正值十二月,儘管當天沒有下雪,積雪仍很深。當地地處鄉下,一到冬天外出的人就更少。更何況事情發生在昭和三十三年,不會像在東京似的到處都是人。

「最大的問題還在於屍體的頭。或許你覺得放在北上川河畔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但那是夏天時的情況。就當時的季節而言,倒也未必。加上當晚就下過雪,屍體的頭部很可能會被積雪掩埋,也有被野獸叼走的可能。」

野獸把人頭叼走?莫非盛岡的山裡還有獅子?人類的頭顱,其重量堪比保齡球。據井的話聽起來像是完全站在檢察官那一邊的。

吉敷只得從律師的角度反駁道:「就算事情發生在昭和三十三年的冬天,從當時的情形來看,如果兇手行兇之後馬上下山到河邊去,到達河岸最早很可能是下午五點左右。這種時候街上應該還有微微的亮光,兇手就這樣沿著北上川河邊走嗎?會遇到人的吧!當時控方說兇手是在哪裡清洗血跡的?」

「他們說兇手是在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河邊清洗柴刀上的血跡的。」

「柴刀上的血跡啊……雖然控方一直把這個掛在嘴邊,但在我個人看來,柴刀和菜刀上的血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在於兇手面部、衣服和手上的血。這些血跡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對兇手而言這才是最可怕的。當然,用雪擦一擦的話,確實能擦掉一些,但這種程度根本不夠。而且血幹掉之後,會使衣服變得硬邦邦的。不管怎麼樣,這些血跡必須趕快用水洗掉才行。

「人血一般會在八分鐘內幹掉,比水還快。全部幹掉以後,身上的衣服就會硬得像膠合板,會妨礙行動。就算之後拿去洗,也很難洗掉。這是首當其衝的問題,兇手最先想到的,應該是去洗乾淨自己身上的血,而不是柴刀上的。

「但峰脅他們卻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認定兇手是恩田。他們將恩田外套上沾的血跡看做是行兇時反濺回來的血,覺得需要清洗的只是柴刀和菜刀。恐怕這也成了法庭上他們的說辭。然而事實上,這種性質的行兇,血量絕非僅止於這種程度。割斷頸部連殺三人,其現場景象與從未經歷過的人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那麼,恩田外套上的血,並不是在行兇時沾上的?」

據井彷彿如夢初醒。

「血那麼少,當然不是了。」

據井聞言,不斷地點頭:「能有你這位現場搜查老手的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吉敷不禁在心裡感嘆,之前你一直主張恩田是冤枉的,其實心裡根本就不確定嗎?

「當時姬安警署的那些警察,難道就不明白這一點嗎?」

聽到據井的問題,吉敷稍稍猶豫了一下。

「除了峰脅之外,其他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據井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那表情彷彿在說,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何絕口不提呢?警察身為法律的使者,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吉敷說道:「就我個人來看,行兇之後,兇手首先考慮的應該是洗凈面部和雙手。兇手將河合的人頭和兇器帶走,洗凈血跡後扔在附近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兇手身上穿著長外套之類的上衣,而水邊又人跡罕至的話,為了保暖,或許會繼續穿一夜。但到了第二天早晨,必定會將衣服扔掉。衣服上沾了那麼多血,根本不可能再穿下去。」

「的確如此。」

「就算兇手脫下河合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必須在回到有人的地方前,把沾有血跡的衣服扔掉。雖然最好能找到那件衣服,但事到如今,估計也不太可能了。案發之後,警方也曾在姬安岳里展開過徹底搜查。」

「是的。不過當時警方認為恩田把河合的人頭埋在了土裡,所以才在現場附近展開搜查的。」

「搞不好那時查出過什麼來呢……」

「可能查出什麼?」

「如果在那附近有水源的話,水源附近或許會留有血痕或沾血的衣服之類的東西。你是否知道些情況?」

「記得控方提供的資料上並沒有提到過這些。」

「是嗎?我知道了。請允許我記錄下做這份屍體鑒定的老師的姓名和大學名字。還有,你這裡是否留有做精神鑒定的老師的姓名和所屬大學的資料?」

「嗯,有,請稍等片刻。」

據井站起身來,再次走進自己的房間。吉敷掏出筆記本,記錄下屍體鑒定者的姓名和大學名字。是位北海道大學的教授。

「在這裡。這是份複印件,不嫌棄的話,你拿去好了。」

據井遞過來一張紙,上邊並排寫著三個人的名字,同時還有大學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吉敷把紙對摺了一下,夾進筆記本,揣回懷裡。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說罷,吉敷站起身來,「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還想順道到案發時恩田幸吉殺雞的河畔邊,還有恩田的兒子媳婦經營的那家小吃店去一趟,能麻煩你指個路嗎?」

「沒問題。那地方要一直往林木町那邊走……」據井突然一臉沉思狀。

「兩個地方都是嗎?」

「對,那兩個地方離得很近。順著剛才你來的路往回走,沿北上川右轉,一直往上遊走。嗯……過了地方法院之後,路就好找了。乾脆我和你一起出門吧,我正好要到地方法院去一趟,就陪你走一程吧。過了地方法院之後就沒有岔路了。請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一下包。」

據井抱起厚厚一撂鑒定書,矮小的身影再次匆匆消失在屏風後面。沒過多久,就見他夾著個律師常用的黑色皮包回來了。

兩人並肩走過接待處的女孩身旁時,那女孩沖據井叫了聲「老師」。見他們兩人有事要談,吉敷徑自走到電梯前。

「讓您久等了。」

過了一會兒,據井匆匆忙忙追了上來。兩人並肩走進破舊的電梯。只是兩人同乘,電梯里就已顯得擁擠狹窄。

「每天都這麼忙嗎?」

吉敷打算和律師閑聊兩句,於是問了個沒什麼意義的問題。

「差不多吧,確實挺忙的,整天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

「總是同時處理好幾件工作嗎?」

「你是指案件?」

「對。」

「刑事的、民事的,林林總總,現在手頭大概有三十件左右吧。」

「三十件?!」

聽到吉敷如此吃驚,據井自己反而被嚇了一跳。

「這沒什麼,多的時候,可能要同時處理五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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