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遊之病 第二十二節

「你這是怎麼了?」父親看起來既有些不耐煩,又有些狐疑。

通子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沉默了好一陣,通子只得再次重複道:「爸爸,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請求了。」

「我不是在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嗎?你光說這是你最大的請求,讓我感覺不知所云啊。這其中有什麼原因嗎?我想弄清楚這一點。」

通子的腦袋飛速運轉著,但她找不出合適的借口搪塞,因此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和藤倉家的人發生什麼事了?」父親盯著通子的臉問道。

通子搖了搖頭,又立刻停下,希望父親沒看到自己剛才的動作。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你就坦白說吧。」

通子感到不知所措,現在她還不能把次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說出來。如果說了,就必然要提到小學二年級暑假髮生的那件事,向父親坦白當年在家裡死去的良雄其實是自己殺的。那件事絕對不可以輕易提起。然而若不以實相告,還有什麼辦法能把自己從如今深陷的困境中解救出來呢?

「也沒發生什麼事……」

想說的話已經到了嗓子眼,卻又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自己一說,父親必定會火冒三丈,跑到藤倉家去抗議。雖然如今家道中落,但這點兒行動力父親還是有的,至少通子這樣認為。如此一來,藤倉家的姐弟三人,尤其是大姐令子,是絕對不會默不做聲的。要是惹惱了他們,他們必然會一五一十地細數通子的罪狀。事情一旦鬧大,警方便會出來干預。不把事情鬧到那個地步,令子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不管做出多大的犧牲,都必須阻止這種事發生。

「既然沒發生什麼事,你幹嗎要這麼說呢?你這麼說,自然有你的理由吧?」父親說道。

「爸爸,那塊地你已經找好買家了嗎?」

「還沒有,不過要找個買家也不是什麼難事。那塊地的位置不錯,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說完,父親把目光從通子身上挪開,再次低頭看起了資料,注意力也似乎從通子身上轉移開了。如果就這樣結束這場對話,那麼之後不管通子再說什麼,父親都不會理會她了。

「藤倉君實在是太惹人厭了。」

通子急中生智,如此說道。

「怎麼個惹人厭法兒?」

父親追問,通子卻不知如何作答。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通子沉默不語。父親移開視線,徑自嗤笑。

「如果給每個惹人厭的傢伙都分塊地的話,咱們家就得去喝西北風了。」

父親的注意力似乎又轉移開了。再不想點辦法就徹底完蛋了。得找些話題,讓他別把自己當不懂事的小孩看待。父親肯定把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都當成小孩子的任性了,其實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藤倉君的父親正在四處尋找土地。」

「找地的人不只他一個。這世上哪兒有人會為土地太多而犯愁?」

父親冷笑一聲,語速飛快地說道。

「他在找北海道那裡的地……」

「哦?你怎麼知道的?」

「藤倉君喜歡我。」

「是嗎?」父親說道。

「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遲早有一天我會嫁給藤倉君的。」

雖然說這話時通子下了很大的決心,但父親聽了卻再次笑了起來。

「那你一口回絕掉不就行了?」

「藤倉君是認真的。爸爸你覺得無所謂嗎?」

「那我去回絕他好了。」

說得輕巧。

「要是您這麼做的話,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就像之前麻衣子姐姐那樣。」

通子一咬牙說出了這番話。聽到這些,就連父親也不禁為之動容。他緊咬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只要藤倉一家人還留在盛岡,我就會感到害怕。我真的好怕他們。」通子繼續說道。

「不是還有我在嗎?」

父親說道,然而聲音里已聽不出之前的強勢了。

「爸爸,要是咱家生活不困難的話,就分一塊地給藤倉君他們家吧。」

父親默不做聲。

過了一會兒,突然厲聲反駁道:「咱們家招他們惹他們了嗎?為什麼藤倉家要跟咱們家過不去?他家孩子確實是在咱們家死去的,但也沒道理就此怨恨咱們家啊?當時請大夫的錢還是我替他們給的呢。」

談話終於進入核心,然而通子卻不能再進一步說下去了。

「可事實上,藤倉家的人一直對咱們懷恨在心。」

通子沒有說「我」,而是說「咱們」。她本以為父親會因此大動肝火,沒想到父親依舊無動於衷。

「正是因為懷恨在心,才想把我弄過去。我真的好怕。」

通子儘力以成年人的思維來思考問題。

「他們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

猶豫了好一陣,通子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他們真的沒有對你做過什麼嗎?」

父親的再度詢問讓通子大吃一驚,同時心裡一下子著了慌。看來父親並不認為談話已經結束,通子瞬間再次緊張起來,感覺脖頸後邊綳得生疼。

「你啥都不說,我怎麼能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對你做過些什麼?」

絕非出於故意,但身處進退兩難的境地,孤立無助的通子終於哭了出來。

「怎麼了?你哭個啥?他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通子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是不是被那小子欺負了?」

聽到父親說出這樣的話,通子心中不禁一陣緊張。她無比迷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難以抉擇。她先是本能地不停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出於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的恐懼,通子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什麼?真的被那個小子欺負了?」

父親勃然大怒,聲音都隨之變粗了。

「他怎麼能對一個初中生做出那種事?你還是一個黃花閨女,這可是會損害到你聲譽的事。明天我就去藤倉家把這件事問個清楚!」

通子大哭著緊緊拽住父親的手不放。

「不要,不要啊!這一切全都怪我。」

通子終於說出了口。

「怪你?為什麼會怪你?」

然而,通子卻沒再多說一句話。她不能說。通子猛地搖了搖頭,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明天我就去找藤倉家的人談談。」父親還不罷休。

「別去,您別去。您要是去了,我就沒法兒嫁人了。」通子哭喊著說道,「您可絕對不能說,會讓別人笑話。這件事您就別再管了,直接把北海道的那塊地送給藤倉家就行了。」

「憑什麼?他佔了我女兒的便宜,為什麼還要給他們地,好處全讓他們佔了啊。」

「藤倉家的良雄已經死了,您就忍忍吧。咱們家這邊,麻衣子也死了,我好害怕。與其在這裡抱怨,爸爸,與其在這裡抱怨,您還不如想想辦法,把那些人從這裡趕走!爸爸,您肯定能做得到。不然的話,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發生的。」通子哭著說道,「如果爸爸您能幫我,我甘願為您做任何事。」

不知為何,父親沉默了下來。通子還不放心,又接連重複了好幾次,讓他千萬別去藤倉家理論這件事。還差點兒說漏了嘴,把錯在自己、是自己理虧這樣的話說出來。父親沒再說什麼激烈的話,即便如此,通子依舊擔心不已。加上月經的事,那天夜裡通子幾乎沒有睡。清早醒來,簡單處理了一下月經的問題,通子便跑到飯廳坐著,準備等父親起床後再懇求他一次。

聽到通子請求的父親只是極不耐煩地隨口應了幾聲,通子也不確定父親是否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即使坐在課堂,她也還一心想著這件事,默默祈禱能進展順利。

晚上阿為又到家裡來了,並留宿到第二天早晨,因此通子一直沒機會詢問父親的意思。同時通子自己已疲憊不堪,便早早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吃過晚飯,通子回屋學習,沒過多久,父親飄然走進屋裡,通子頓時感到有些不安。父親站在書桌旁,輕聲說道:「那塊地是藤倉家的了。」

「啊?」

通子驚訝得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藤倉家的說身體確實有些吃不消了,準備放棄種田,下個月就搬過去。」

通子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本已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想到父親竟然照做了,一時間感到難以相信。過了好一陣子,喜悅才如疾風一般襲上心頭。

「謝謝您,爸爸。」

通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把抱住父親消瘦的身子。打出生以來,通子還是頭一次高興到這個地步。

「嗯嗯,好了,好了。」說著,父親輕撫了兩下通子的頭髮。通子沖他擠出個略帶諂媚的笑容。

「你就好好學習吧。」說完這句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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