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遊之病 第十五節

那件事之後,通子與磯田之間的關係確實斷絕了。不知磯田是怎麼想的,但自打那次以後,他就沒再送寫有詩的筆記本來了。緊接著便是暑假。

雖說整個暑假都沒被磯田騷擾讓人安心,但對通子而言,卻也是個孤獨而憂鬱的夏天。和初一的暑假相比,這個假期是如此地凄涼。通子終日閉門不出,寫日記、做作業,再不然,就預習下個學期的內容。對通子而言,拚命學習也是堅強活下去的關鍵一環。

耳邊縈繞著嘈雜的蟬鳴,就這麼日復一日地呆坐家中,通子感覺自己正在安靜中發狂,耳邊不時襲來陣陣幻聽。母親、麻衣子的說話聲,汽車的馬達聲,還有蚊蟲的嗡嗡聲……透過走廊的小窗向外瞥,只見刺眼的陽光中,磯田和藤倉次郎正佇立在電線杆的陰影下。然而,通子卻不敢保證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儘管心裡很想儘快從這種病態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但對通子而言,這是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現實。發狂也好,心臟停止跳動也罷,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再無他路可選。

那年的事,通子至今仍記憶猶新。

起先是一份暑假期間的美術作業。老師的要求是用牙刷蘸上液體顏料,拿到金屬網上前後摩擦,這樣顏料便會呈霧狀散落。如果事先在金屬網下墊好畫紙,紙上就會留下點狀花紋。若再在畫紙上放上樹葉或荷蘭芹的葉子,著色之後,樹葉和荷蘭芹的剪影便會保留在紙上,樣子非常漂亮。

然而通子在完成這份作業時並未理解要求的真正含義,第二學期開學交作業時才明白。雖然老師特意附了一段說明,詳細解釋了完成作業的方法,說明文中還有插圖配合。但或許因為老師也是外行的緣故,那幅插圖看上去就像是讓學生直接用牙刷在樹葉上刷一樣,而這樣也能使樹葉的形狀保留在畫紙上。因此,通子就想當然地認為這份作業就是如此,儘管實際嘗試之後發現紙上留下的圖形並不漂亮,通子也沒在意。

轉眼暑假結束,學生返校、照例交暑假作業。和往年一樣,通子的各科作業都優於其他同學,可唯獨美術作業,帶給通子沉重的打擊。整個班上,只有通子和另一名同學兩人直接用沾有顏料的牙刷在畫紙上塗。而這另一名同學,是班上倒數一二名的差生。

這強烈的衝擊令通子眼前發黑。自己可是穩居班級榜首的學生,竟然犯下與劣等生一樣的錯誤。對自尊心很強的通子而言,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為什麼其他同學只是看上一遍那篇難懂的說明文,就能準確地搞清楚老師的要求?找人一問才知道,原來一開始其他同學也沒弄明白老師的意思,但他們互相打電話商討了一番,發現某位學生的母親剛好懂得這種技巧,後來這位家長就把方法教給了大家。

優秀作業被貼到了教室後面的牆上,其中自然沒有通子的。通子把自己的作業拿回家扯得粉碎,扔進了紙簍。懊惱之情讓她徹夜難眠。心中的氣憤讓她將此事遷怒於母親,如果她還在世,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人死不能復生,但如果父親能稍微正常點兒,事情也不會如此。父親那副樣子,根本不可能為自己的暑假作業出謀劃策,小孩沒有母親在身邊陪伴成長還真是不行。要是母親在身邊,即便不知道正確答案,至少能幫忙出出主意,勸自己去問問朋友。麻衣子能在身邊就更好了,她肯定知道那種方法,並把它教給自己。

通子的初中時代幾乎沒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相反,絕大部分都與次郎和他所帶來的恐懼有關。除此之外,初二暑假的這份美術作業,也成為一件令通子久久無法釋懷的屈辱之事。

初二第二學期,班上進行了新一輪的班長選舉。讓人吃驚的是,通子在選舉中獲得了絕對的人氣。這樣一來,繼第一學期擔任副班長之後,通子有望在第二學期成為正班長。然而,得知結果的班主任著了慌,原來他之前沒把話說清楚,導致同學們誤把選班委當成了人氣投票。

班主任說明的欠缺之處在於,第一學期擔任過班委的學生,第二學期就不能繼續擔任了。通子第一學期是副班長,因此這學期就沒有擔任班長或副班長的資格了。不過看到一邊倒的結果,老師不禁有些猶豫,是否該破一次例呢?況且問題本身出在他說明不當,更何況整個班確實就屬通子最出類拔萃,男生姑且不論,女生中也沒人比她優秀。鑒於此,班主任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儘管不能讓通子擔任正班長,但可以讓她連續兩個學期擔任副班長,其他學生都沒有提反對意見。應該說,鄉下學校的初中生,一向都不會反駁老師的提議。就這樣,通子連續兩個學期擔任副班長的事定了下來。

到了秋天,班長會的事務逐漸變多。學生會活動、校規修訂、穿制服的規定、各種活動計畫,以及各個班級反饋來的意見報告……為了便於商討,各班級的班長、副班長總是在課後齊聚一堂。通子是副班長,必然要參加這類討論會,碰上召開班長會的日子,總要在學校里逗留到很晚。剛開始還會有指導老師來,後來看到工作步入正軌,就只有學生參加了。

十月底的某天,由於學生幹部會結束後還要處理一些遺留事務,通子多在學校待了一陣。擔任正班長的男生先走了,太陽也已經下山。由於老師早已不參加會議,教學樓里也看不到老師的身影。回教室的路上一片漆黑,只能聽見從操場角落傳來的陣陣蟲鳴。

通子走進沒有開燈的教室,準備依靠走廊上的燈光趕緊收拾好東西回家。之前教室里似乎開過分組討論會,書桌分聚在幾處,像分散在大海上的小島。通子沒能立刻找到自己的書桌,在教室里來迴轉悠了好久才找到。通子趕忙從書桌里翻出課本和筆記塞進書包,這時走廊上傳來男生嬉戲打鬧的聲音,通子莫名感到一陣恐懼。正猶豫著該怎麼辦時,嬉笑聲已傳進教室,緊接著是「咚」的一聲,不知是誰撞到了牆壁上。萬籟俱寂的教室里,那聲音大得足以嚇人一跳。

教室門口有兩個男生的身影,他們扭打在一起,像在進行相撲比賽,嘴裡還不停嚷著「住手、住手」。通子覺得其中一個聲音似乎曾經聽到過,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人正是磯田輝雄。

「啊?」另一名男生的聲音響起。通子從未聽到過這個聲音,不知是誰。發現教室里有人的兩人停止扭打,站在門邊向通子這邊望來。通子這才發現另一個人原來是藤倉次郎。她大吃一驚,沒想到沉默寡言的次郎也會這樣瞎鬧。他給人的印象一向是孤僻安靜、一臉陰沉。

「這不是迦納嗎?」磯田大聲說道,說完走進教室,向通子而來。

昏暗的光線中,依稀可見磯田撇著嘴、臉上帶著平日的那種笑容。次郎緊隨其後,也走進了教室。通子心中本能地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磯田的態度隱隱透出一絲傲慢,彷彿是在告訴藤倉,眼前的這個女生與自己的關係遠勝過他,並且自己這就證明給他看。

「喂,迦納,你還好吧?」

磯田的聲音聽起來精神飽滿,明顯帶著方才與藤倉打鬧時的興奮。通子還敏銳地感受到了掩蓋在興奮之下的支配意圖,這讓她十分反感。

「迦納啊——」磯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像女孩子撒嬌一樣。一邊說,一邊走近通子。

「你還好嗎?」

磯田猛地握住通子的右手,通子用力甩開,不假思索地在他的胸口上猛推了一把。自己和他沒什麼可說的,一旦開口,沒準會咒罵不休。

磯田大吃一驚,呆立在原地,像玩到正酣的人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一下子冷卻下來。他臉上的笑容也驟然消失,感覺徹底變了個人。是通子把他惹惱了。朋友就在身邊,磯田覺得顏面無存。但磯田的親密態度同樣使通子頗感意外。發生了姬安岳那件事,被惹惱的人不應該是通子嗎?

磯田彷彿燃燒了起來,瞬間採取了粗暴的行動。他快速逼近通子,把她摁倒在旁邊的書桌上。

幾張書桌剛好拼在一塊,夠大又平整,彷彿預先設定好的一般。通子仰面躺倒在書桌中央,嘴裡發出悲鳴,拚命扭動手臂掙扎,磯田的手卻像鉗子般緊緊鉗住通子的雙臂,讓她無法動彈。

意識到再怎麼做都是徒勞,通子睜開了雙眼。雙臂已被拉至頭頂,並被磯田用手狠狠摁在書桌上。強烈的恐懼襲來,通子再一次奮力掙扎。但又不能用腿亂踢,那樣裙子難免會掀起來。通子只能靠上半身來抵抗,然而這樣根本全無效果。

從走廊照進淡淡的燈光,讓通子看清了磯田臉上的表情。他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背後一定隱藏著對通子在姬安山所為的報復心理。通子覺得,正因為那種報復心理一直鬱積心間,對方才會突然變得如此瘋狂。

恐懼與懊悔使通子無法出聲,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遭受男生的欺負。之前通子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屈服於男生的氣力。沮喪之情讓她想哭,所受的衝擊卻又令她欲哭無淚。

「喂,藤倉,幫我按著她一下。」磯田說道。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顫抖。通子感覺到次郎的手代替磯田的手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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