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遊之病 第十四節

筆記本里寫了不少詩和小文章,內容並非全和通子有關,家、人生,甚至課上的青蛙解剖,方方面面,不一而足。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散文較多,可能他對寫這種主題的東西頗有自信,才想讓通子也看看的吧。

通子不喜歡散文,覺得這類東西和詩沒有半點關聯。不過是換行換得多些,純粹是詞不達意的小感想,實在難從中找到詩的意境。

例如下面這句,是通子至今記憶猶新的殘片。

人說愛是拯救心靈的東西,當真如此嗎?可有時它也會讓人受傷。不過我仍相信愛能拯救人。同時希望如此。不,肯定如此。

這種東西,簡直就是強行塞給人接受的愛的聲明,不知到底哪裡能算得上詩。怎麼會有人用這種文體來寫文章?這樣的內容只會讓人十分抵觸。如果愛是拯救人心之物,那我現在心中的感受又算什麼呢?整天只是因愛受傷,哪有半點救贖可言?這種話該通子說吧。

還有有關青蛙解剖的文章,那是一門學科的作業。老師讓學生到附近的田裡去抓一隻儘可能大的青蛙回來,用乙醚將它催眠,然後四五個人一組對青蛙進行解剖。通子很討厭這項實驗,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在這一點上,通子倒和磯田有些共鳴。

之後通子經常收到寫有詩和散文的筆記本。有時磯田甚至會直接拿著筆記本到通子的教室,親手交給她,有時讓朋友幫忙轉交。

磯田這個人似乎沒別的事,整天寫,筆記本被頻繁地送來,班上的同學為此議論紛紛。不過因為通子成績優異、性格孤僻,大伙兒都不敢當面討論。但此事還是給通子造成了不小的困擾,因為她根本不喜歡磯田。

還有,送筆記本時你好歹找個紙袋裝起來啊?每次都用報紙包,實在讓人無語。像個便當似的,這種鄉下人的行為簡直讓通子抓狂。磯田念小學時曾在東京住過一陣子,因此說話時帶一點東京口音,可如今他給人的感覺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鄉巴佬了。如果當面指出,讓對方注意,似乎又顯得過於親近。為避免傳言,通子乾脆把磯田送來的筆記本當成學生會的雜事簿。通子本來就是副班長,經常和其他班長傳遞雜事簿。

後來磯田提出讓通子也在筆記本上寫點什麼的要求,迫於無奈,通子只得在本子的最後一頁寫些讀後感或自己的近況之類的東西。等到磯田下次送筆記本的時候再把之前的還給他。

兩人就這麼維持著奇怪的交往關係。直到一個初夏的周六,所有課全部上完、家庭教室也結束後,正準備回家的通子看到了磯田的身影。通子不知道磯田是否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早已引起班上同學的關注,他那天的行為完全不顧他人的目光。雖然這種大大方方的態度沒什麼不好,但通子總覺得他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向旁人表示他是通子的男朋友。

磯田告訴通子,藤倉次郎有些東西想讓通子看一下,希望能在第二天三個人見一面。最後還說他會在盛岡車站等她,讓通子上午十一點過去。通子問為什麼要去車站,磯田只說那東西要坐一站電車才能看到。至於那東西究竟是什麼,磯田卻不肯說,只說明天見面後就知道了。通子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她覺得那東西或許與良雄有關,但又無法拒絕。磯田發現了通子的猶豫,連忙說那東西很漂亮,讓她不必害怕。無奈的通子只得答應,回家對父親撒了個謊,說要和朋友一起學習,第二天清早便離開了家。

初夏清晨的陽光灑在通往盛岡車站的路上,感覺倒也不賴。看到只有磯田一人在車站等時,通子稍稍感到意外,有幾分上當受騙的感覺。隨即又長舒一口氣,心裡各種滋味混在一起,理不清頭緒。

磯田穿著一件白色的薄毛衣,似乎是想儘可能地展現出他的帥氣。可是並不十分適合他,因此也沒顯得有多帥氣。磯田早已買好了兩人的車票,在車站等著。通子在他的催促下上了月台,沒過多久便坐上了車。磯田似乎早就算好了時間,安排好了行程,感覺一切都在按他的計畫走,對通子來說有些匆忙。

上車之後,磯田說因為只坐一站,就不用找座位了,說完便在靠近車門的地方站住,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講學校里的事,自己的事,問通子作為副班長出席班長會時的感覺。看到通子並不熱情,磯田又說起他念小學時擔任班長時的事,但升入初中後覺得總管這種事有些傻,就把職務全都辭掉了。通子心裡暗自猜測他真有這麼大本事嗎?旁邊的磯田繼續一刻不停地說,好像是有備而來的一樣。

兩人下車後在站前的小飯館裡吃了餛飩——那地方也只有這一種東西可吃。通子一如往常地挑出餛飩里的肉餡,卻遭到了磯田的恥笑。不知為何,通子從小就不愛吃肉,尤其是雞肉,一點都不沾。

飯錢磯田付了。隔桌對坐的老太婆偷眼望了他們好幾次,看那樣子,似乎是在猜測這兩個初中生的關係。那樣的目光使通子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吃完飯走出店門,跟著磯田的指引一路走去,腳下的道路漸漸變成山路。通子出了一身汗,忍不住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磯田說要去的地方名叫姬安岳,以前曾發生過一起滅門慘案,一戶姓河合的伐木工一家三口全部慘遭殺害。磯田問通子是否知道這件事,通子回答說有所耳聞,不過今天才知道原來那件事發生在這裡,而且這是自己頭一次來。磯田似乎故意想讓通子害怕,轉而用一種奇怪的腔調繼續講述,說奇怪的是警方一直沒找到遇害者之一、河合民夫的頭顱,沒準他的腦袋已化為沒有軀體的亡靈,至今仍在姬安岳的山裡四處飄蕩,每到夜裡就會出來尋找自己的屍身。

道路轉到山的背陰面,周圍的光線也隨之變暗。儘管通子心中確實有些害怕,但磯田的意圖實在太明顯,反倒給通子壯了膽,同時感覺有些掃興。其實,這件事之前通子也聽別人說過。自打那件無頭兇案發生後,姬安岳這裡就流傳出多種怪談。磯田這種故意嚇人的做法讓通子心裡很是不快,不管心裡再怎麼害怕,她都不會去抱磯田的。他這種做法,純粹是白費心機。

「藤倉君呢?」通子換了個話題,問磯田。

「應該就在前邊等著昵。」

磯田的回答很暖昧。臉上依舊掛著一副傻笑的表情,措辭也有些含糊不清,不禁讓通子心生疑惑。次郎真的就在前邊嗎?他究竟想幹嗎?

「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究竟想讓我看什麼?」通子問。

「看,就在那裡。」磯田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跨出山道,踏上一條遊人踩踏出來的小土路。

通子心生警戒,深山中的小路很可能會有野獸出沒。如果真是這樣,說不定前方會有什麼危險。可是眼見磯田健步踏上小路,自己又不能不跟上,不得已,通子也跟著走上了小路。

「看。」磯田手指前方說道。

通子留意著腳下的灌木和荊棘,追上一看。這裡已接近山頂,蜿蜒的北上川正從眼前緩緩流過。

河面反射著午後強烈的陽光,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芒,讓人無法直視。不遠處,冒著濃濃黑煙的載貨火車緩緩駛過。整趟車從頭到尾都被濃煙熏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如同螞蟻的隊伍一般。

通子心裡有些猶豫,是否該對磯田說出真實的感想呢?自己並不覺得有多開心,要是胡亂編些討喜的話,難免會讓磯田更加得意忘形?

「漂亮吧?我最喜歡這裡的風景了,所以才想讓你也看看。前天我還專門跑到這裡來看過。你看,那邊的山也是……」

嘴裡發著詩人般的感慨,磯田伸出右手朝遠方一指,通子的目光也隨著他的手轉了過去。就在這一瞬間,通子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身體,不由得驚聲尖叫了起來。其實通子也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有股力量直衝背心,等她反應過來,眼前只有一片湛藍的天空,周圍是樹枝和灌木叢。

通子感到背後有些潮濕,植物的氣味撲鼻而來,過了幾秒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被磯田推倒在了長滿雜草的山坡上。磯田的身子就壓在自己胸口,臉貼著自己的臉。還不等通子作出反應,兩人的額頭已撞在一起,嘴唇親吻到了一塊兒。

嘴唇相貼的瞬間,心中的嫌惡感也同時爆炸,直撲通子心窩,使她不由得伸直了雙臂。手心傳來簿毛衣粗糙的觸感。

儘管嘴唇立刻分開,身體卻無法輕易擺脫。磯田拚命想把通子抱在懷裡,兩隻手緊緊抓著她的雙臂。通子高聲慘叫,用腳使勁踹,想把磯田蹬到一旁。接連被踹了幾腳之後,磯田似乎終於拗不過通子的抵抗,雙手漸松,放開了通子的身體。

通子感覺磯田的手在放開的瞬間,指甲在自己的手臂上撓了一把,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沒想到他又迅速抓住通子裸露在外的大腿,撫摩了起來。厭惡感令通子發出更加強烈的悲鳴,伸出腿猛踹一腳,之後儘可能地將兩腿夾緊。磯田的身體剛一離開,通子便趕忙坐起身來,拽著裙子遮住雙腿。磯田一屁股跌坐到了身後的雜草叢裡。

通子趕忙站起身來,心中的怒火令她的整個身子都不停發抖。磯田說謊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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