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殘破的圓環 第三節

中村吉造在學生管理處的花名冊上,仔仔細細地反覆査看了一遍,沒有找到姓菱山的學生。他又査了査已經開除的學生的名單,果然有他。此人叫菱山源一,是今年三月被開除的學生。登記住址為新宿區矢來町岩井庄,原籍在墨田區錦系町三丁目。

中村先到矢來町看了看,然而房東說,菱山源一幾年前就搬走了。中村又找到錦系町三丁目,那幾個學生沒有說錯,菱山家確實在這裡,開了一家名叫井簡屋的蕎麥麵館。

中村正好有些肚子餓了,就叫了一碗蕎麥麵,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偷眼觀察著店內的情形。吃完後他叫來一名女服務員,讓他把老闆找來。

井筒屋的老闆是位六十歲出頭的老人,看樣子很好說話。一聽說是談兒子的事,老人的臉色馬上陰沉了下來。

「怎麼說呢?他升入大學以後,就不跟家裡來往了。現在也一點消息都沒有,既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一聽來人是警察,老人更是一臉無奈,承認說:其實源一併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實不相瞞,二十年前,也就是六二、六三年,我們店裡來了一位婦女,自稱是從越後來的,想在我們店裡找點活干。她說她丈夫病死了,現在自己帶著一個孩子。我和老伴都很同情她,就讓她留下了,一共在我們這兒幹了兩、三年,我們給了她很多照顧。

「結果因為積勞成疾,她竟然就此一病不起了。因為沒有錢,欠了不少醫療費,後來尋短見自殺了。臨死前留下一份遺囑,把她的獨生子託付給我們來養。」

「她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是啊,孤苦伶訂的,實在可憐啊!……」

「她是怎麼自殺的?」

「死得很慘哪……自己一個人跑到隅田川河邊,往身上倒了一桶煤油,點火燒死了。當時還有幾家報紙雜誌,派記者來採訪過我呢。」

「是挺可憐的啊。那麼,她的孩子就一直在你們家生活了?」

「是啊!……」老頭兒感嘆著說道。

「那時候他有多大?」

「反正已經懂事了,連他母親是怎麼死的都知道。而且她臨死前,還給兒子留下了遺囑。」

「哦?……」

「她讓我在源一長大後,再把遺書交給他,我遵照她的囑託,一直小心保管著,源一讀大學那年才交給他。」

「遺書上都寫了些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出於對死者的尊重,我沒有拆開來看過。」

「她是哪兒的人?老傢具賊越後的哪個地方?……」中村突然問道。

「越後的……記得她說過,好像……好像是……」老人猶猶豫豫地邊想邊說,「畜生!……看我這腦子,怎麼……」

「是不是寒川?……」中村焦急地提醒道,緊張得連心臟,都快從噪子眼裡跳出來了。

沒想到,井筒屋老闆真的點了點頭:「對……對,就是那裡——越後寒川。」

「這位婦女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來著?……」老頭兒又開始恍惚猶豫了,「這個……」

「記得她姓什麼也行。」

「好像姓髙什麼的。」

「是不是日高?」中村再次大膽地猜測道。

「日高?……哦……對對對,就是這個姓……日高,沒錯!沒錯!……」

中村不禁跳了起來,動作大得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她應該就是日髙元太郎的妻子。就是那個在越後寒川,讓渡邊榮懷了孕,後來自殺了的日髙元太郎的妻子。記得當地那家小飯館的老闆說,她後來去了新瀉,沒想到,她其實是來了東京,最後竟然也用一把火,在隅田川河邊結束了生命,日髙的妻子,走了和丈夫一樣的路。

中村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再次坐下,問道:「此後您就把源一當做自己的兒子撫養,並改名為菱山源一了嗎?……」

「對,正好那時候我家也沒有孩子。」

菱山源一實際上就是日髙元太郎的親生兒子,這一系列縱火案。竟然就是元太郎的兒子一手乾的!……

等一下!中村又仔細想了想。在越後寒川的小鄉村,聽說渡邊由紀子的親生父親,其實就是日高元太郎,這樣一來,她和源一不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了?由紀子還和他交往過!……

「這難道真的是因果報應?菱山源一的父母,都是用火自殺的,到頭來他又成縱火犯!……」

菱山源一的母親死的時候,極有可能還對渡邊榮懷有滿腔仇恨,丈夫要不是因那個女人而死,他們母子倆也不會受這麼多罪。不知菱山是想為母親報仇,還是對那個從沒見過面的妹妹感興趣,總之母親死後,他又一個人回到越後寒川,專門調査了渡邊家的情況,並知道了由紀子在東京的住址。日高元太郎的兒子,回過寒川這件事,中村是從開飯館的老夫婦那裡得到消息的。

菱山源一回到東京以後,找到了異母妹妹,不久後兩人開始同居。也許菱山還有意和妹妹結婚,但由紀子並不願意,後來還偸偷搬家,躲了起來。為了打聽由紀子的下落,菱山多次找到由紀子的同鄉朋友——井比敦子,逼問由紀子的下落。這以後發生的事,中村就都知道了。

「菱山源一知道自己出生在越後寒川嗎?」

「應該知道吧。」

「他後來去過越後寒川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高中畢業以後,他就基本不回這兒了。說起來也奇怪,他一直都很懂事,很聽話,從來不跟別人打架,上了大學以後,卻突然變了,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是交了一幫壞朋友嗎?」

「應該不是,他根本沒有什麼朋友,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

「是不是因為看過了母親的遺書,才變成那樣的?」中村突然問道。

「這個……我想不會吧。」

中村實在不忍心,將他兒子犯下的罪行,告訴這位慈祥的老人。他想,要是可以,那就盡量不說吧。

「您兒子是不是對古時候的東西,比如江戶時期的文化很感興趣?對和水有關的文化知道得比較多?……」

「這個……原來我家附近都是河,旁邊還有一個名叫『本所深川』的儲木場。他小時候常常跟幾個小朋友,撐著木筏在河裡玩,為了這個還總挨罵。現在,這些河已經全沒了。」

「您兒子對從江戶時代遺留下來的那幾處舊塘,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嗎?」

「住在我們這兒的人,都很懷念那些地方,他也並沒有表現出比別人更濃的興趣。不過說起興趣,他倒是特別喜歡,和消防滅火有關的東西。」

「消防滅火?消防隊那種?……」

「是的,我們家上一輩中,有人是這條街上消防組的成員,閣樓上之前還一直保存著,當時救火隊的裝備和指揮旗,後來被我捐給設在幡谷的消防博物館了,源一當時還很不情願呢。」老頭兒嘆息著說。

原來是這樣,中村不禁感慨,縱火犯菱山源一的人格,就是這樣一步步形成的。

「源一和你進行的最近一次聯繫,究竟是在什麼時候?」

「已經好久都沒有聯繫過了……我想想,那是哪年?……大概有六年了吧,自從我老伴死後,他就沒再聯繫過我了。也不回家,不知道什麼原因。」

「那你知道他現在住在哪兒嗎?」

「我只知道他以前住在牛込區矢來町,後來連信也沒給家裡寫過,就不知道了。」

中村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告辭了。

新一期雜誌,又刊登了一篇菱山源一的犯罪聲明。

我想盡量說得通俗易懂。

站在東京的馬路邊,你會想攤開畫板、掏出畫筆,為這座城市畫一張像嗎?你能想像,為那些擁擠的樓房作畫的情景嗎?……

你根本不會,你產生不了那種激情。那些死板的鐵窗、用新式建築材料壘起的牆壁、水泥鑄成的天花板,都絲毫不能讓你感受到美,更無法讓你產生畫畫的慾望。

在都市裡長大的孩子們,從來都不知道大自然的美,不知道什麼才叫做風景畫。在這種環境里長大的他們,不是成為性產業的後備軍,就是成為酒館裡的常客。

―座都市就像一張紙,越白、越乾淨,才越容易畫出優美的圖畫。不讓孩子體會到美麗,他們怎麼能成為藝術家?城市文化又從何而來?……看著街道兩旁,掛著的那些低俗廣告,它們竟被當做一條街道充滿活力的表現,這種胡說八道的宣傳,你們居然還能聽得下去!……

這種地方,也能被稱為都市?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部市,這分明是那些庸俗、無能、金錢至上的統治者們,造就的墮落產物。這不叫都市,完全是垃圾。

這都是跟誰學來的?日本人從來就沒有拓寬道路的勇氣,生麥事件 就是最好的證明。那時候,即使是大名 們走的主路,道路寬度也僅能允許一人通過。那簡直不叫路,叫田埂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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