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幻的都市 第二節

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天。剛剛睜開眼睛的中村吉造,就讓妻子拿來早報,俯身趴在床上看了起來。

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報紙上的內容,突然,目光一下子停住了:報上登了一條最新報道,昨夜——即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點左右,虎門的某座大樓內,發生了一起小火災,由於發現及時,並未釀成重大事故,後經有關部門分析,是有人故意縱火。

出事地點位於虎門交叉路口附近的霞關一丁目,是一幢名為日陶大廈的大樓。罪犯在該大樓的二層,潑灑煤油後點火。但由於大樓剛落成不久,加上晚上門窗關得嚴,樓內空氣不流通,因此,火沒有著起來;而且,樓內配備了最新型的火災報警裝置,火苗剛一點燃,警鈴就響了,樓內的保安人員迅速地趕來,立刻就將火及時撲滅了。

這真不算什麼大新聞,可能正好這兩天,沒發生什麼能吸引讀者的大事,報紙的編輯才在這頁不起眼的位置,刊登了這麼一小塊。另一份報紙連提都沒提。

中村從床上跳起來,雖然現在還無法斷定,但就作案特點來看,這是繼四谷、赤坂兩起火災後,同一罪犯所作的第三宗案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作案手法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三處縱火點,都在樓房內。一般情況下,縱火犯會選擇牆邊或門口附近的紙箱、柴火堆等易燃物下手,或者是點燃蓋在汽車上的保護套燒起;但是,潛入大樓內縱火的案例並不多見。

除此之外,中村最關心的,是牆上有沒有貼紙。如果是同一兇手所為,這次的現場,就應該也有一張同樣的紙。而且,這次火勢並未蔓延,那紙上所寫的字,或許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這樣就可以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了。

中村決定先打個電話問問,他快步跑到過道,剛要拿起聽筒,電話卻響了起來。中村接起電話,正是岡江打來的。

「你知道嗎,昨晚虎門又發生了一起縱火案。」

中村回答說,已經從報紙上看到了,還說出了報紙的名字。

「這次是怎麼回事兒,還是那傢伙乾的嗎?」中村急切地問道。

「看起來有點像,不過,這次火勢沒那麼大,只燒毀了屋子的地板和一張桌子。幸虧窗戶關得嚴,樓內缺少氧氣……」

「這些我都知道,報紙上登了,我想問的是,現場找到貼著的紙了嗎?像上次那張,寫著『東京』的,這次有嗎?」

「找到了,而且這次沒被燒毀,原封不動都在。我已經把它撕下來,送到鑒證科去了,先査査上面有沒有指紋。」

「要緊的是字!……上面到底寫著什麼?和上次一樣嗎?也有『東京』兩個字嗎?」

「對,完全一樣。」

「『東京』下面寫著什麼?」

「寫著『萬歲』,紙上寫著『東京萬歲』。」

「畜生,『東京萬歲』?……這是什麼意思?在四谷和赤坂現場,發現的那兩張紙上,也寫著這四個字嗎?」

「這可不好說,可能吧。」

「京宇也多了一橫嗎?」

岡江答道:「沒錯,完全一樣,和在新東京大飯店裡,找到的紙條一模一樣,京字中間多了一橫。」聲音明顯有些激動。

「是嗎……這傢伙真怪啊……」中村的聲音小了下來,似乎在想著什麼。

「嗯……」

「負責那幢樓保安工作的,是日伸保安公司嗎?」

「不是,也不是新東京大飯店的那一家。」

「需要我過去看看嗎?」

「不用了,這次火沒燒起來,現場也沒什麼特別發現。今天是星期天,你就好好歇著吧。詳細情況,明天再跟你說。」

中村回答了一聲「好吧」,就掛上了電話。

中村依照岡江所言,好好休息了一整天,傍晚時才出門,去了一趟上野警察署。辦完事後,特地繞到虎門派出所,想了解一些關於日陶大廈火災的情況。

日陶大廈是日陶公司名下的資產,日陶公司原本是一家生產銷售盤子、杯子等陶器日用品的工廠,後來轉而生產坐式馬桶,近幾年又開始向髙科技的精密陶瓷業發展。公司業績逐年攀升,擁有不俗的知名度。

該公司的現任總經理,已經是日陶家族創業以來,第四代的接班人了。雖然剛剛年過四十,卻目光長遠、處事果斷,是個難得的管理人才。他一接管企業,就做出了兩項重要決定:一是簡化公司名稱,第二就是進軍精密陶瓷領域。他在這個新興科技領域投入巨資,進行了大量的開發性實驗,取得的成果,很快就被運用到與M汽車公司及N房地產建設公司的合作上。

中村在公司經營方面,完全是個門外漢。但在日本誰都知道這家日陶公司,它已經成為了非常引人注目的現代化、髙科技企業。

然而,這些都不能成為縱火犯,實施縱火的理由。他最初選擇的,是一幢普通樓房,然後是一家飯店,這次又是一家靠生產馬桶,發展起來的公司,這其中實在找不出絲毫內在規律。似乎就是縱火犯的隨機選擇。

縱火犯大都有一個病態心理——成功過一次以後,就收不住手。不知是不是非常享受,看到那麼多人驚慌失措地奔進奔出、疲於奔命地救火的場景,犯罪心理學上,管這種心理稱之為「犯罪後的快感」。據說人都有一種特性,就是在見到熊熊燃燒的大火時,反而會產生一種安全感,因此,日本各地的傳統祭祀儀式上,都有許多跟火有關的節目。江戶時代發生的火災尤其多。

日本人在重大火災過後,並不會像英、美等西方國家的人那樣,吸取教訓、立刻完善防火救火體系,而是平常該怎麼樣還怎麼樣。由此可以看出,日本人雖對火災十分恐懼,但似乎在心裡又暗暗希望,能偶爾看到與己無關的火災。另外,幾乎所有縱火犯,都有一種獨特的共性——看到火著起來以後,不會趕緊逃走,而是會躲在附近的某個角落,或者乾脆混在人堆里看熱鬧。

這類連續縱火案,通常都發生在住宅區,比如故意點燃某戶人家的房頂,或者破壞停車場里的車,反正絕大多數縱火犯,都會選擇在遠離市中心的居民住宅區下手。因為位於市中心的大樓,晚上都有保安人員值班,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和酒館這樣的地方下手,也很容易被人發現。

而最近發生的這幾起縱火案,卻恰恰相反,罪犯沒有選擇寂靜的住宅區,偏偏衝進市中心,鑽進夜間有保安值守,且不易燃燒的鋼筋混凝土大樓下手。

放火的動機也不明確,應該不僅僅是為了獲取犯罪後的快感,那類兇犯決不會在縱火現場,特意地留上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也頗令人費解。「東京萬歲」到底是什麼意思,「京」字中間為什麼還多出一橫?

星期一的上午,中村忙完手頭的事情,回到了警視廳,馬上從岡江那裡,了解到最近發生的這起縱火案,和赤坂那起一樣,現場是一個封閉的密室。起火點在日陶大廈的二層,一個僅三十坪左右的房間里。雖然這間房子沒有上鎖,但當時整幢大樓的各處出入口,都鎖得緊緊的。大廈的主要出入口處,都裝有自動升降的金屬門帘,這種門帘一旦上鎖,從里外兩側都無法打開。而一層的所有窗戶外,都裝有防護欄,唯一可以利用的出入口,位於大廈背後,但門口設有警衛室,有警衛連夜看守著。況且,失火當天,連這個出入口也上了鎖,鑰匙由值班保安保管。這個門的鎖非常難開,現場情況,也可基本排除犯人趁保安離開時,撬門逃走的可能。保安在參與救火的時候,鑰匙都沒有離身,那是一位年過四十、經驗豐富、看起來十分值得信任的人。

警察接到報案,來到現場時,二、三、四層的所有窗戶,都從裡面插上了插銷。即使罪犯是從窗戶,利用繩纜逃走,也不可能把插銷從裡面插上,總之,雖然起火點所在的那個房間沒有上鎖,但整幢日陶大度,卻十足是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形成了一個完全的密室。

那麼,有沒有可能罪犯在放火失敗後,躲到了大樓里的什麼地方,等警員打開大門後,再乘亂逃走呢?……但是,據第一批趕到現場的警察說,他們逐層仔細搜査了一遍大樓,沒發現任何可疑人員。

中村滿腦子凈是這幾個互不關聯的因素:出租樓、大飯店、陶瓷廠商……他認定,既然罪犯費盡心機,選擇這幾處地方縱火,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雖然表面看來,這幾處地點,毫無共通之處,但其背後,一定暗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規律。

出租樓、大飯店、陶瓷廠商……現場的大門上了鎖……四谷、赤坂、虎門……怎麼也連不起來。中村忙得幾乎忘了渡邊由紀子的事情,就這樣,兩天的時間又匆匆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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