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僵冷的風土 第二節

按照渡邊警官的指點,中村吉造頂著風雪,大步向集市走去,渡邊警官交代,只要順著海邊的這條鐵路,一直向前走,就能看見一片市集。那裡只有一家食品店,到了馬上就能找到。

拐了個彎,又穿過一條隧道,中村的臉已經凍得發麻了,單薄的皮鞋,擋不住腳下傳來的寒氣,腳趾也開始有點不聽使喚了。右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隨著太陽慢慢偏西,海上的風浪,似乎也漸漸大了起來。

中村慌著走了半天,一個人也沒有碰到。

又這樣走了十五分鐘,才遠遠地望見幾幢小房子。房子又矮又小,緊緊地擠在一起,彷彿是因為怕冷,而互相靠近取暖。走到這裡,中村才終於看到了兩、三個把臉裹得緊緊的當地人。

公路到這裡突然變窄了,從市集的正中間穿過去。鎮上的每戶人家,都把門窗關得緊緊的,街上也見不到人。天已經暗下來了。

中村有一種處在一個狹小而細長的空箱子里的感覺,又像是走在一條低矮而漫長的走廊。這裡陰森幽暗,透不進一絲陽光,但能感覺到拂面而來的冷風。雪花在身邊四處飛舞,耳邊是大海低沉的咆哮聲。

中村縮緊身子,感覺自己正走在舞台中央。走著走著,突然從兩旁的屋子裡,不約而同地射出了燈光,把腳底的道路,一下子照亮了。

兩旁屋子的屋頂上,都沒有多少雪,這有些出乎中村的意料。不少人家的屋頂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石片,像電影里看到的古時候的房子,石頭上也幾乎沒有什麼雪。身處此地,中村終於明白,在屋頂上鋪石塊的原因了,肯定是因為從西伯利亞吹來、穿過日本海、來到這裡的冷風特彆強,居民們怕風吹掀了屋頂。在中村前方不遠處,大風正卷著雪花打著轉,彷彿空中的旋渦。

風瞬間又變了方向,朝左手邊的山脊颳去,只留下陣陣刺耳的呼嘯聲,像是在恐嚇住在這裡的人們,向他們示威一樣。

透過相鄰兩幢房子之間的縫隙,可以看見波濤洶湧的大海。岸邊的淺灘上,停著幾艘漁船,看來,這裡原來是一個漁村。

中村有一個多年養成的習慣,喜歡一邊走路,一邊看路邊民居前掛著的名札,沒想到這一看把他嚇了一跳:兩邊房前掛著的房主姓氏,絕大多數都是「渡邊」,其他姓的只有幾戶,相比之下,簡直是鳳毛鱗角。中村不由得想起,不但要找的那家食品店店主姓渡邊,剛才拜訪過的派出所里的警官也姓渡邊。

旁邊一家門上掛的木牌上,寫著「餐廳」兩個字,字寫在黑漆漆的木板上,歪歪扭扭的,不怎麼好看。店門緊閉,不知道是打烊了,還是已經關張。前方是一小塊墓地,幾塊墓碑就豎立在道路兩側,有的墓前還建了一人多高的佛塔,在風雪中孤零零地立著。再往前走,就又是山與海的交界處了,除了公路和鐵路勉強穿過以外,看不到一戶人家。這片市集佔據了鎮上僅有的一小塊平地。再往前走,就什麼都沒有了,中村覺得自己一定是走過頭了,他站在墓地邊,猶豫了一下,隨後轉過身往回走。

走到一處用細竹枝編成的矮筲笆前面時,幾位主婦模樣的女人,正好從籬笆後面出來。她們的頭全都用布包得緊緊的,其中一位手裡捧著一個塑料盒子,盒子里擺著幾件像是收音機零件似的玩意兒,估計是利用空閑時間,干點兒組裝的活計掙錢吧。中村迎上前去,向她們打聽渡邊食品店在哪裡。

中村按照幾位主婦的指點,順利地找到了渡邊食品店。這家小店建在公路與海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上,牆面幾乎緊緊地貼著公路。

門上沒有任何招牌或名札,正面的玻璃櫥窗朦朦朧朧的,很難看清裡面的狀況,只能大致看見貨架上,擺放著一些東西。這種店要是開在東京,估計不會有人肯來光顧,但在這種小地方,大家也就沒那麼挑剔了吧。

中村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店裡橫七豎八地掛著一些土裡土氣的彩帶,中村這才猛然記起,今天是平安夜。他回頭把門輕輕掩好,把屋內仔細打量了一番。整個屋子的密閉性很好,隔著玻璃和鋁合金門窗,外面的風聲和海浪聲,都減弱了許多,中村幾乎凍僵的身子,也馬上感覺暖和了起來。

貨架上擺著不少食品,大醬、醬油、糖塊、巧克力……什麼都有。這時,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胖婦人,慢慢從裡屋走了出來,眼神迷茫地看著中村,連一句「歡迎光臨」的招呼也沒打。想必這就是渡邊由紀子的母親渡邊榮了。

中村也看著她,婦人細眉細眼,模樣長得不難看,臉上完全沒有化妝的痕迹。亂蓬蓬的頭髮中,已經夾雜了不少白髮,彷彿剛從外頭回來。

婦人臉上的皺紋很深,皮膚呈現古銅色,樣子算不上整潔。然而若仔細打量,仍能看出婦人的鼻樑十分挺拔秀氣。根據渡邊警官的說法,婦人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四日出生,今年應該是四十九歲。中村猜想,這位婦人年輕時候,一定很有幾分姿色吧。

「要點什麼?」那婦人面無表情地問道。中村馬上聽出,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當地人那種難聽的口音。

中村沒有回答,只是把手裡的警官證,向她亮了一下。婦人綳得緊緊的臉上,似乎又增添了幾分敵意,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緊了。

「我是從東京來的。」中村開口說道,婦人仍舊一言不發,「是來調查一起事件的。」

屋裡靜得只能聽見外面的風聲。

「您女兒渡邊由紀子,現在還在東京嗎?」

看到對方一直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中村的口氣不由得變得嚴厲起來。

「我們可什麼壞事都沒幹。」婦人略顯得激動地說道,聲調明顯提高了,語氣也十分尖刻,似乎想要先發制人。

中村被她說得一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是例行調査,想問您幾句話,請您盡量配合。」

婦人還是不做聲地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答道:「現在我手頭有些事,待會兒再說吧。」

中村馬上想起,剛才碰見的那幾位婦人,想必她也和她們一樣,正在裝收音機什麼的吧。

「你叫渡邊榮?」

婦人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有一個女兒,叫作渡邊由紀子……對頭喲?」

婦人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是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生的,現在在東京,對吧?」

一聽到這句話,婦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警官大人哦,你有話就直接說吧,我的女兒到底出了什麼事故?」婦人的雙眼,彷彿著了火般,直勾勾地盯著中村,「真的是由紀子出事了嗎?」

「不……不……你別亂想。」中村馬上委婉地否定道,「我會詳細告訴你事情的經過,不過,請先回答我的問題。」

中村意識到,如果直接對她說:「你女兒牽扯進了一件謀殺案」,就休想再從眼前這位母親口裡,套出一句話了。

「你先回答我,渡邊由紀子現在還在東京嗎?」

婦人臉上迅速閃過一絲不安和戒備,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住在足立區的千住曙町牛田莊……」

中村說著眼光離開手裡的本子,慢慢落到婦人的臉上。這次婦人沒有點頭,但那表情也不像是,要主動更正中村的話。

不用說,如果在千歲船橋與土屋同居的女子,就是渡邊由紀子,那她一定早就搬離了牛田莊。

「然後又搬到了千歲船橋……對吧?……」中村死死地盯著婦人,看到婦人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

「她和小田原市出身的土屋昌利先生——一位在新宿日伸保安公司工作的、年齡二十六歲保安訂了婚,今年八月八、九、十號三天,她還把土屋帶回這裡,讓你見過,沒錯吧?」

婦人還是呆立著,一言不發。

中村心裡已經有了底。要是自己說得完全不對,婦人肯定會當場翻臉,沒準還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這些都是警方經過調查,掌握到的事實,你也別想隱瞞了,那樣對你沒有好處。」

對方仍舊沒有說話。

「八月八日到十日,你女兒帶著土屋先生回來過吧?」

中村邊說,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土屋的照片,放到婦人眼前,就是從千歲船橋,土屋的住處找到的那張。

「你看看,你女兒帶回來的男子,就是這個人吧?」

中村極力剋制住自己的興奮,激動得心臟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今天的成果,是他費盡千辛萬苦、從一星半點的線索出發、鍥而不捨地慢慢發掘,才得來的。

「他只待到十號就走了。」婦人突然小聲說道。

「你說什麼?」外面的風聲太大,中村沒有聽清。

「他十號就走了,沒有待到十一號哦。」

中村吉造心裡一陣狂喜,久違了的快感,又湧上了他的心頭,中村髙興得想大喊一聲:「畜生,總算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