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僵冷的風土 第一節

新開通的上越新幹線列車,坐起來的確很舒服,即使全速行駛的時候,車身的晃動也非常小。與東海道的新幹線相比,可是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不過,運行十年後,是不是還能保持得這麼好,那就難說了,也許搖晃得更厲害也未可知。

過了越後湯澤車站以後,窗外開始出現雪景,但今年的雪,積得不如想像中的那麼深,也許是暖冬的緣故吧。

在新瀉車站,換乘羽越本線特快列車;然後在村上站,換乘慢車去往越後寒川。中村是早晨八點剛過就出門的,估計到越後寒川,至少要到下午兩點。

中村翻了翻列車時刻表,不禁心裡吃了一驚,原來白天經停寒川車站的列車,只有三趟,其他通過的都是快車,這種小站根本不停。

在村上車站的候車室里等待換車時,窗外已經飄起了小雪。對中村來說,這還是今年頭一次見到下雪。

列車出了村上車站,沿著日本海一路向北開去。從中村座位左邊的車窗望去,冬天的日本海,顯得陰鬱而寂靜,這種風景,似乎在土屋昌利的相冊上,早就已經見過了。

眼前不時閃過幾塊高聳著的、形狀怪異的巨大岩石,有些甚至延伸進海里。如果窗邊連續出現岩石群,就意味著不遠的前方,將有一條隧道;沒有岩石出現時,窗外就是一整片荒涼的海岸。沙灘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沙子的顏色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靠海的一側絕少見到人家。

比起其他地方的海,還是日本海這邊的風景要美得多。放眼望去,湛藍色的海面,無遮無擋地展現在眼前,不像其他地方的海,被高大的工業廠房,和拓得越來越寬的街道,隨意地切割著,幾乎很難看見一幅完整的海濱圖景。

天空中布滿了厚重的烏雲,如果碰上個好天,可以清楚地看見海中的栗島,今天卻只能看見朦膽朧朧的一個影子。海對面是大陸,廣袤的西伯利亞大平原。就橫亘在那邊。從那裡吹來的強風和寒流。與這邊的濕潤空氣共同作用,化作一場漫天大雪,飄然降落在海邊的陸地上面。

單調而荒涼的景色,一直持續到抵達寒川為止。這一帶的海岸線,形狀十分優美,素有「笹川流最佳景觀海岸」之稱,同樣是海,同樣是岸,卻還分出各種各樣的流派,想想也真是有意思。姑且不論這些,光是海天一色的茫茫雪景,就足夠打動許多異鄉遊客的心了。中村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旅遊雜誌,裡面有一篇文章,介紹過這邊的景色,有些說法還依稀記得。在各家旅行社的宣傳廣告中,這裡也是有名的推介景點,記得有家旅行社,還曾推出過「伴著西伯利亞寒風,走遍北方海岸」的主題旅遊,光聽名字就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再沒有比乘車來到北方,沿著積雪的海岸漫步,更讓人享受的了吧?」中村在心裡暗想。今天終於身臨其境,果然名不虛傳。

下午兩點過後,列車終於停靠在了寒川這個小站,跳上寒風瑟瑟的站台,中村環顧左右,空蕩蕩的站台上,只站著自己一位乘客。

走出車站,中村吃了一驚。雖然原本就知道,這是一個十分荒涼的小城鎮,但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小。沒有主街,也找不到一家像樣的商店,甚至連最起碼的站前小路都沒有。眼前突然聳立著一座陡峭的大山,山坡上到處都是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枯樹。

車站左右看不見人家,只有零星的幾幢小房子。車站對面有一幢木造的二層小樓,掛著一副招牌,上面寫著「住宿」兩個字。除此以外,似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了。中村只好走到那幢房子前,透過緊閉的玻璃窗,向裡面看去,裡面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回頭看看剛才下車的車站,中村突然感覺,那車站比這間民房還要小。車站屋頂的瓦片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雪,後面就是大海。這哪裡像個小鎮啊?……中村無奈,只得返回車站,向那裡的工作人員詢問,最近的派出所在哪裡。

離海不遠就是山,在山與海之間的一小塊平地上,並列著一條鐵路和一條公路。中村沿著公路,往車站工作人員所指的方向,走了好遠,一路上只看到了三輛汽車。

天陰沉沉的。中村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時間還早,可天卻黑得像是到了傍晚。雪還在下著。

派出所上方,懸掛著紅色的標誌,所以,找起來一點都不難。門上面寫著一行大字:村上警察署寒川派出所。中村透過掛著一層水汽的玻璃門往裡瞧,看不出有人的樣子。

這間派出所的樣子也很怪,一幢房子里,只有一半是派出所,另一半好像住著人,上面掛著一個門牌,寫著住戶的名字。也許這裡原本就是民居,只不過其中一半,租給警察署做派出所了。

中村一邊推開玻璃門往裡走,一邊大聲喊著:「有人嗎?……」

過了一會兒,從隔壁屋子裡,走出來一位中年警官,帶著濃重的口音問道:「有事嗎?」

中村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得知來的是警視廳總部搜查一課的警察,這位警官馬上用夾雜著恭敬和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中村一番。

「我叫渡邊。」警官自我介紹道。

對方顯得相當熱情,從天氣談到這個海邊小鎮,根本不給中村插話的機會。中村耐著性子,和他聊了半天,好容易才瞅準時機,把話題轉移到了此行的目的上來。

中村剛剛簡單地把這起發生在東京的案件說了一遍,渡邊警官就馬上接過話頭,搶著說道:「這麼說,這是一起殺人事件了?啊……還勞駕您專門跑來我們這個鄉下小地方一趟,實在是太辛苦了。請到裡邊來,這邊暖和一些。」說著,示意中村往火盆旁邊靠一靠。

兩人脫下鞋,坐在火盆邊的草席上,渡邊警官又把坐墊向中村這邊挪了挪。

「您要找的是位年輕女子,名字叫做『由子』……是岩船郡山北村一帶的人吧?」

「現在還不清楚她是哪兒的人。不過,從我們掌握的情況分析,很可能是這附近的人,乘火車要從寒川車站上車。你能幫忙找找嗎?名字叫作『由子』,大概二十二、三歲的樣子,現在在東京工作,今年夏天曾帶著男友回來過……我們知道的只有這些,能找到她嗎?」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只要她是我們這兒的人,査査戶口登記簿,我想就能找到,這一帶居住的人並不多。哦,請您稍等一會兒。」渡邊警官說著,站起身來。中村把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的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風力也逐漸加強,在屋裡都能聽見外頭嗚嗚的風聲。以及海浪有節奏地拍打海岸時,發出的聲音。

渡邊警官打開辦公桌上方的文件櫃,抱出一摞戶口登記簿,回到火盆旁邊。先用手撣了撣落在表面的灰,才把它們擺在了火盆邊的茶几上面。

「年輕女孩兒,名字叫由子,二十歲出頭,現在到東京去了……對吧?」渡邊警官一邊翻著戶口簿,一邊輕聲重複。

中村警官默默地點了點頭。探出身子看了看登記簿,努力按捺住心裡的焦急等待著。

「咦,是這個吧。」渡邊警官突然大聲喊道,「是食品店家的女兒由紀子吧。」

「找到了?……」中村不由得大聲驚叫起來。

「這個,應該是她吧……不過……」

渡邊警官的後半句話,突然變得含混不清,似乎有些後悔,自己把她找出來了。

「您剛才是說,和一件殺人的案子有關嗎?」

「不錯。」中村坦率地答道,接著迫不及待地問,「她全名叫什麼?家庭背景如何?……」

中村的急切已經完全顯露在臉上了。

「嗯,名字叫渡邊由紀子,家就在往前不遠的那間食品店。不過,還不知道是不是她。」

「家裡都有誰?出生年月呢?……」中村一邊問,一邊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記事本。

「家裡只有她母親和她。」

「啊,這麼說,她父親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去世好多年了。」

「您對這一家知道得這麼詳細,是不是跟他們有親戚關係?」

「不,沒什麼關係。這條街就這麼幾家人,我對各家的情況,都知道一些。您說和一起殺人案有關,那肯定不會是這個女孩兒乾的,這孩子挺不錯的,就是鎮上的高中畢業的。」

「她是在老家讀完髙中,然後上東京工作去了?」

「是的。」

「他父親怎麼死的,您知道嗎?」

「記得好像是出了什麼意外。」

「她母親叫什麼?」

「叫什麼榮……」

「榮?……」中村頓時全身一震,「是光榮的榮嗎?」

「對,光榮的榮。這條街上的人,都管她叫榮榮大姐,她丈夫好像是在船上出的事。」

「哦?……具體出了什麼事兒,你還記得嗎?」

「好像是兩艘船相撞,他沒站穩,一下子摔在甲板上,摔成了半身不遂,在家躺了好幾年,最後死掉了啦。」

「這是哪一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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