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唯一的線索 第六節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聖誕節,一九八二年沒剩幾天就該過完了。雖然並沒有人催促這件案子,但中村自己,已經暗暗焦急起來了。

說起來,這實在是個極難處理的案件,既有可能潛藏著巨大的陰謀,也有可能只是一起單純的一般縱火案,目前可供判斷的線索寥寥無幾。萬一自己判斷失誤,最後發現,並非什麼惡性事件,那這一番辛苦,最終就只能成為笑柄了。

而不下全力把它弄個水落石出,心裡又有所不甘。況且,其中的疑點,確實無法解釋。並不是中村天生喜歡偵査取證,也不是被喚起了強烈的責任心,只是無法下決心,輕描淡寫地草草結案,總覺得有必要繼續深挖下去。

中村吉造回到了警視廳的辦公室,主任叫他過去一趟。

「這段時間,你還在追查四谷失火樓房裡,發現屍體的那樁案件……對吧?」

主任直奔豐題,中村點了點頭。

「你認為他殺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認為這就是一起謀殺案,這點我毫不懷疑。」中村回答得特別堅決。

「我想你也知道,年底這段時間,總是事情多,加上人手緊,小谷先生那邊,已經忙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這些中村怎能不知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因為自已埋頭一心調査這件無頭案,導致本該由自己和小谷搭檔,去做的不少事,現在只能讓小谷刑警一個人扛著。

「而且,我看不太像啊。」

「不太像……」

「發生火災,不幸死了個人,不就是這樣嗎?我看沒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的。」

「是。」中村小聲應道,雖然他很想反駁,卻又一時找不到有力的理由。

況且,此案從表面上來看,確實如此,但他心裡,就是有些說不出的不甘心。最終他說道:「死者死前服用過安眠藥,並在他包里,發現了裝有安眠藥的瓶子,這點非常可疑。」

「你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長自殺身亡的?」

「不,我覺得他是被人殺害的。」

「畜生!……是誰那麼大膽,敢跑到保安的值班室放火?」

「不,火是從地下一層燒起來的……」

對了,還有這個問題,直到現在仍無法說服自己。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要殺害土屋昌利,那何必跑到地下室去放火,直接燒了值班室,豈不更乾脆利索?

「土屋平時,從來沒有服安眠藥的習慣。」中村加了這麼一句。

「中村先生,照你這樣,每件小事都追查,那是會誤事的,你不覺得嗎?即使一個人平常不喝酒,你能肯定,他到死都絕對不會碰一滴嗎?」搜查主任嚴厲地對他說道,「正是因為平時不會出現的不利因素連續發生,才會酸成各種事故,這個道理你到現在還不懂?不論是交通事故,還是其他意外,不都是這樣發生的?」

中村暗想,你說的這些大道理,原則上都沒錯,可單就這件案子來說,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它輕易放過。

「總之,你看著辦吧,那件案子弄得差不多,就該放手了,如果光憑興趣,就不管不顧地埋頭去做,會影響其他人的積極性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現在正忙著,能放的就先放一放吧。」

「知道了。」中村只好無奈地應道。話雖這麼說,可隱藏在心裡的那份疑惑,卻始終無法忽略。

另一方面,案件的調査,已經無路可走,怎麼都無法査到那位神秘的「由子」,土屋昌利的朋友實在太少了,工作時的同事、住處旁邊的鄰居,甚至連高中時代的同學,都被納入了調查的範圍,但得到的有關那位女子的情況,卻少得可憐。見過那位女子的,除了住在同一幢樓的住戶,目前知道的,就只有久松和今野兩個人。然而從這兩位口中,連那位女子的姓名、出身地等個人基本信息,中村都沒有問出來。

中村反過來一想,又覺得這很自然,正因為沒有人認識她,那位女子才會想到失蹤。她在決定消失以前,肯定充分考慮了這些情況,認定和土屋有關係的人,幾乎沒有人見過自己,更無法提供找到自己的線索。不然她不會如此大膽。

目前拿握的線索,只有很少的幾點:這位女子說話帶有東北地區口音、老家大致在越後方向、年紀很輕、身體個頭兒不高、長相相當清秀、名字的簡稱類似「由子」、夏天時不知為何,被土屋一度叫做「寒子」。想來想去,也就這些了。姓什麼不知道,照片也沒有,僅憑這些,就要從一千萬東京市民……不,應該是要從全日本的國民中,找出這位失蹤女子,可能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答案就一個字——難。

其他輔助性的線索還有幾條,一個是他們倆相識的時間,大概應在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之間;其次是八月十四日以前,土屋對這位女子的稱呼,已經非常親昵了。可單憑以上幾條線索,還遠遠無法從人群中找到她。和那件撞人後逃逸的交通事故一樣,此案已經完全陷入了僵局,一直毫無進展。

投入的精力不斷增多,案件的調査,卻沒有特別明顯的進展。在那以後,類似的縱火案件,也再沒有發生過。中村現在正面臨艱難的選擇:要麼就此罷手,停止偵査;要麼不顧領導的不滿、同事的指責,硬著頭皮査下去。說實話,這兩個選項對於中村來說,都相當不易。稍微有調査價值的線索,就只有「寒子」這個稱呼,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刻在了中村的心裡。而其他幾條線索都太模糊,個子不高、長相清秀、名字簡稱似乎是「由子」、東北地區人……符合這些條件的女人,在東京不知道有多少。

名叫「寒子」卻十分少見,這幾乎等同於長著和常人不同顏色的毛髮,這條線索最有力,極具深挖下去的潛力。這個呢稱——姑且就當做呢稱吧——實在獨特,肯定不是隨隨便便叫出口的,而是有什麼原因。最可能的解釋是,兩人在那次旅行途中,經歷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最初見到紙片上寫的這兩個字時,中村還以為是冷的意思,最簡單的聯想是,女人是從寒冷的東北來的,因此被土屋稱為「寒子」。但在知道了發音後,中村就推翻了這一猜測,因為東北人是不會把這兩個字讀成那個樣子的 。

如果這兩個字是在旅行中得來的,那麼,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地名了。

中村踱到辦公室牆上,掛著的日本全國地圖前面,用手指著新瀉縣靠近日本海一側,開始逐一尋找可能和「寒子」有關的地名來。但找來找去,一個也沒有發現。

接著,中村又思考起地方特產、民俗和民謠中的句子來。由於自己對這方面知道得不多,中村還特意找來一位老家在那裡的同事,向他請教了一番,但也沒有什麼收穫。

如果這個稱呼,真的與地名有關,最自然的聯想,就是那名女子的出生地,和「寒子」發音相近的,只有北海道的阿寒湖,這一點已經和久松討論過了,與之前關於這位女子的老家,可能在越後的推測不符。而且久松說,土屋提過女子的老家在海邊,極有可能是在日本海附近。

中村找來列車時刻表,翻到第一頁的全國鐵路圖。他從新瀉算起,把連通日本海沿岸的越後線,從北向南逐站數了一遍。白山、關屋、小針、寺尾、內野……這張全國鐵路圖上,標出了所有列車停靠站,連很小的車站都有。然而,無論怎樣絞盡腦汁,都無法將這些地名,和「寒子」聯繫到一起。

再試試另一條,新崎、早通、豐榮、黑山、佐佐木……中村在地圖上慢慢地移動著指頭,逐一念著地名,打算一直找到男鹿半島上。經過村上站以後,有幾個小站緊緊地排在一起,看著看著,中村的食指突然在其中一個小站上停了下來——越後寒川。

越後寒川?這裡不是有一個寒字嗎?……中村吉造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歪頭思索,難道……是這裡?

難道說,那名女子是來自越後寒川,因此,土屋開玩笑地把她稱作「寒子」?……

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值不值得自己專門到那個日本海沿岸的小鎮跑一趟?

如果能到那裡看看……中村想到這裡,翻到上越新幹線時刻表那一頁,同時腦海里不由得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一張清晰的照片,就插在相冊的最後一頁,土屋縮著肩膀,站在海邊,唯一不同的是,土屋的臉變成了那位從未見過的神秘女郎。不知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幻想。

也許事實就是這樣,兩個人在夏天,來到那個偏僻的小鎮,「由子」因為覺得冷而縮著肩膀,看到她這樣的土屋,在一旁打趣道:「沒想到你這麼怕冷。」然後就用這個鎮名的獨特發音,給她起了個有些彆扭的外號。

「喂,你可是『寒川』人啊,還這麼怕冷!」

「就因為我是『寒川』人,所以才特別怕冷,本來我就是『寒子』嘛。」

於是,「寒子」也就成了兩人之間的愛稱。回到東京後,也一直這麼叫著。

中村覺得,這些場景和對話的想像,極為合理,便立即做出要到那裡一探究竟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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