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地方 尾聲

當天晚上,吉敷竹史從飛島,打了個電話到小谷家,告訴他案子已經解決了,兇手宮地貞子也已被捉拿歸案。

吉敷竹史很清楚,小谷刑警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大吃一驚;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小谷當然是站在主任那一邊的,所以,大概馬上就會打電話,向搜查主任報告吧。

吉敷竹史並不想由自己直接告訴主任,也不想看到他無話可說的表情。這些真的都不重要了,即便事實就擺在眼前,像主任那種人,也不會心悅誠服地,向吉敷竹史道歉的,頂多厚著臉皮,開個玩笑,為自己找台階下。現實並非連續劇,不可能上演《水戶黃門》 式的情節。

第二天一早,吉敷竹史便把宮地貞子,押送到酒田市警察署。離下午的發車時間還有大半天,吉敷竹史意識到,已經沒事可做了,酒田警察署的警員,向他推薦了一個叫做「土門拳 」紀念館的地方,供他打發時間。

吉敷竹史打了一輛計程車,朝「土門拳」紀念館出發。一路上,他終於有時間靜下來,好好想想迦納通子的事情了。車子經過最上川,清激的水面旁邊,豎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白鳥飛來地」。

土門拳紀念館是一座全新的建築,看上去非常舒服。裡面有一片清激的水池,而紀念館就建在水中央,看上去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樣。走進樓里,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紀念館的大堂。四面是透明的玻璃窗,窗前面向水池的地方,擺放著兩張皮革沙發。

吉敷竹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凝視著眼前的水面,腦海里不禁又浮現出了迦納通子的臉。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時候,通子是多麼的痛苦,可她為什麼……

靜悄悄的紀念館裡,迴響著吉敷竹史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沿著牆壁,隨意地觀賞著陳列在大堂里的「古寺巡禮」攝影作品展。土門拳是一位出生在酒田市的攝影家,這裡展示的,就是他的代表作。吉敷竹史過去對此人就有一定的了解,藉此機會,可以好好觀賞一下他的作品。

土門拳的作品,捕捉的都是生活中的細節和瞬間,內容細膩且深刻;再加上完美的攝影技術,形成了強大的視覺衝擊力。其中幾張佛像的特寫照片,甚至比實物更具壓迫感。特別是那張仁王像,能使觀者與石像融為一體,從而獲得獨特的感官體驗。將攝影師的魄力展露無遺。吉敷竹史不得不感嘆,看起來簡單的攝影,如果傾注了足夠的熱情,也能達到這樣一種驚天駭人的境界。

走馬觀花地轉了一圈,吉敷竹史的內心,多次被作品掀起小小的波瀾,但都沒到足以讓他駐足的感動。直到來到一塊,刻著土門拳簡介的板子前,他才停了下來,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看著看著,吉敷竹史就像背上通了電一樣,一下子怔住了。

藥師寺的髙田好胤先生,說我是「攝影的遊魂」。所謂「遊魂」,就是指死去後,沒有及時成佛,而在荒野上飄蕩的靈魂。所以,他大概是想說我對攝影的狂熱,就像遊魂對人世的卷戀一樣,難以割捨吧。

不僅是藥師寺,我還厚著臉皮,到其他很多寺廟拜訪過。而且,經常是從清早開門,一直折騰到晚上閉院為止。即使當天已經完成了攝影,可第二天依舊厚著臉皮,登門拜訪的日子也不少。因為,每當我在家裡的浴缸裡面泡澡,大腦放鬆下來的時候,總會對當天的作品感到不滿,偶爾還會發現一些技術操作上的致命缺陷。於是第二天又跑回去,從頭來過。有時是回到東京,將底片洗出來之後,才發現很多作品,卻不盡如人意,這種情況下,也會回去重新拍攝。每當這時,有些小和尚的臉上,就會露出「混蛋,怎麼又是你」的表情。如果跟他說,自己之前失手了,拍得不好,想要重拍,他還會很生氣地反駁道:「你太不專業了吧!」的責難。當然,也有一些和氣的和尚,會笑臉相迎,然後親切地鼓勵你說:「沒關係,很快就會拍出不錯的作品的。」其可謂「寺有萬千座,人亦千萬種」啊!

「啊,就是這個!……」吉敷竹史心想,他回想起在澀谷拜訪油井明導演時的情景。那個時候,吉敷竹史也曾被指責不夠專業。但不管如何奔波,怎樣被旁人冷落,為了使案件的真相,早日水落石出,自己可謂是費盡心機。這一點不正和土門拳一模一樣嗎?……

深夜在床上輾轉反側,回憶案件始末,整理各種線索,一旦發現有什麼不合理,或者不對勁的地方,第二天又會趕往現場,重新取證。就算被別人鄙視,甚至辱罵,只要選擇了自己前進的道路,就會始終不渝地走下去。

啊,原來所有職業,都是一樣的……

吉敷竹史再次感受到,從事刑警這個職業,是自己這輩子做出的,最為正確的選擇。而明天還能埋頭於自己喜歡的工作,又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啊。

「今後繼續努力吧!……」他在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