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示之地 東京(三)

幾分鐘以後,西田優子的母親被抬上了救護車。吉敷竹史打算隨車一起去,否則不知道她會被運到哪個醫院。不過在場的醫護人員告訴他,附近的聖瑪麗亞綜合醫院,已經同意接受這個病人了,他們會就近趕往那裡的搶救室,因此拒絕了吉敷竹史隨行的要求。

因為很在意那些被焚燒的書,吉敷竹史決定,留下來調査一番。

他回到玄關旁邊的房間,用手指碰了碰地上的灰燼。火已經熄滅了,溫度也降了下來。吉敷竹史靠近一聞,果然有一股燈油的臭昧,看來這些書的確是用燈油引燃的。被燒毀的書好像有四本。吉敷竹史小心翼翼地,將炭化的書本殘骸,轉移到一邊,盡量保持原有的形狀。仔細調査發現,這是四本一樣的書,從殘骸的形狀,就能推測出,其中三本相互支撐,最後一本被用來引火。另外,灰燼中並沒有發現其他物品的痕迹。

西田優子的母親,到底為了什麼,要把這四本一樣的書燒掉呢?……原因很可能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看到這些書的內容,吉敷竹史心想。

四冊書中的三冊,已經完全化為灰燼,另外一冊的大部分,也被毀得面目全非,不過,還有幾頁倖存了下來,儘管被高溫熏得變了顏色,但上面靠近裝訂地方的兩行宇,還勉強能夠辨認。要是剛才吃飯的時候,再拖拉一點,可能連這最後的幾張殘片也沒了,吉敷竹史小心翼翼地,把這幾張橢圓形的殘片,從灰燼中剝離,然後掏出手帕,仔細地把它們包起來。除此之外,灰燼中似乎找不到其他有用的東西了。

吉敷竹史站起身,走到廚房洗手,就在這時,他又忽然感到了上天的啟示;這種感覺並非像閃電一樣,突如其來的,而是慢慢地從意識中浮現,似乎之前的疑問,除此之外,別無他解。難道這種啟示,已經超越了常識嗎?

用掛在牆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吉敷竹史摘下旁邊的電話,撥通了柏寧山經紀公司的號碼。

這個超越常理的推測,是關於那四本書的,它們很有可能,就是西田優子的姐姐自費出版的那本書!否則西田優子的母親,沒有理由要把書燒掉,以此來逃避警察的調査。

電話接通了,聽倚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好,這裡是柏寧山經紀公司。」

「我想找吾妻先生。」吉敷竹史說。

「好的,怎麼稱呼您?」

「我叫吉敷竹史。」

「請稍等。」

「我是吾妻。」吾妻很快接過電話。

「我是吉敷竹史,您找到書了嗎?」

「找到了,現在就在我手上。」

真是走運!吉敷竹史心想,「太好了。我想馬上借來看看,可以嗎?」

「沒問題,我在這裡等你過來。」

吉敷竹史放下電話,從玄關走了出去,大樓管理員帶了幾個人,從電梯里走出來,經過吉敷竹史身邊,向宮地家走去,看樣子是去收拾現場的,不久,消防員和警察也會趕過來的。

吉敷竹史匆匆趕到地鐵站,乘地鐵回到六本木,然後再次經過俳優座門口,走進了柏寧山經紀公司所在的大樓。這樣的路線,大概西田優子也曾經走過吧。每天從廣尾的高級公寓,到六本木的現代化辦公樓,能以這樣的路線生活,是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啊。

走出電梯,吉敷竹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經紀公司的大門敞開著,裡面的冷氣一直吹到走廊上。

走進門後,吉敷竹史朝吾妻慣坐的窗邊望去,眼尖的吾妻,早一步者到吉敷竹史,已經站起身朝這邊走來,手裡握著一本書。

吉敷竹史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剛才在廣尾的經歷告訴他。雖然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有些麻煩,不過,想到早晚都要跟他說,而且,今後可能還要繼續讓他幫忙,吉敷竹史還是決定說出來。

三言兩語簡單地介紹完之後,吾妻睜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媽媽自殺未遂?」吾妻吃驚地說,「現在在哪個醫院?」

「廣尾的聖瑪麗亞綜合醫院。」

「嚴重嗎?還有救嗎?……」

「不知道。打個電話問問吧,搶救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那邊的電話可以用嗎?」吉敷竹史指了指放在一張沒人的桌子上的電話。

「啊,當然可以,稍等。」

吾妻取過電話,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鈕,確認電話可以用後,將聽筒遞給了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掏出筆記本,翻出剛才記下的醫院號碼,撥通了電話。吉敷竹史自我介紹之後,表示想了解剛才因自殺未遂,而被送過去搶救的宮地女士的情況。

「西田優子的母親叫什麼?」吉敷竹史問吾妻。

「好像叫靜。」

「哦,叫宮地靜啊。」

片刻之後,負責搶救的醫生接過了電話,吉敷竹史再次簡單地自我介紹。

「病人失血過多,情況相當危險。加上本身體質虛弱,搶救難度非常大,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醫生說。

吉敷竹史道過謝後,掛斷了電話,然後把醫生的話轉述給吾妻,並問他需不需要醫院的電話號碼,吾妻點了點頭。吉敷竹史將筆記本上的號碼念了一遍,吾妻寫完之後,舒了一口氣。

吉敷竹史詢問他有沒有什麼線索,吾妻皺了皺眉頭,表示沒有。

「是不是因為操勞過度?女兒的失蹤,搞得她神經衰弱了?」吾妻的解釋也說得過去。

西田優子失蹤的原因,也是長期壓力導致的神經衰弱。大家都說,她和大和田剛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又是第一次見面,很難想像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麼矛盾。但正因為大家都喜歡按常理來判斷,才往往容易忽略一些最本質的事實。殺人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能按常理來考慮,否則就不會發生了,更不用說把切斷的右手,郵寄到被害人家裡,這種匪夷所思的行為了。

但這些背離常理的事,實際上都已經發生了;而犯人的身份及其犯罪動機,都尚未明確。這就是說,人們所謂的「常理」中,存在著某種缺陷。一旦陷入常理的陷阱,就會遺漏很多重要的東西。

但是,跟吾妻說這些,也是無濟於事。

「知道了,能給我看看西田優子的姐姐,出版的那本書嗎?」吉敷竹史說道。

吾妻這才回過神來,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就是這個,這本是西田優子從她姐姐那裡拿來的,後來又轉送給了我,上面還有一些塗鴉。」吾妻一邊說,一邊把一本封面非常漂亮的書,遞到了吉敷竹史的面前。

這時,吉敷竹史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停止了流動,激動得幾乎叫出聲來。

「這是?……」吉敷竹史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啊?……」吾妻一臉驚訝地看著吉敷竹史,「怎麼啦?……」

「啊,沒什麼……」吉敷竹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實際上,此時的吉敷竹史,受到了非常大的震撼。

書的封面是無數晶瑩剔透的玻璃鞋,並排擺放在一塊塑料板上,閃閃發光。這絕不是吉敷竹史第一次看到這本書,封面上的圖畫,吉敷竹史肯定在其他地方見過!而且,這本書的書名叫《飛鳥的玻璃鞋》,這在他的腦海深處,也隱隱約約地留有印象!

最讓吉敷竹史感到吃驚的,是作者——宮地貞子,這個名字,剛才聽吾妻提到過,不過,當時並沒有特別的感覺。現在想起來了,這個人吉敷竹史見過!在哪裡?宮津!對,在宮津!……

那天,自己喝得爛醉,嘔吐不止,導致一時間沒有記住這個名宇,而且,直到剛才,都完全沒有想起來。不過當時就覺得,宮地這個名字,和宮津這個地名相近,所以,多多少少留有一些記憶,現在終於完全記起來了。

真是太大意了!……作為一名刑警,他竟然因為醉酒,而讓身體和頭腦,處於如此惡劣的狀態,真是丟臉!……宮地貞子,這個和自己偶然間遇到的女人交談過,而且,還在醉酒的那個夜晚,受到了對方的照顧。

那個時候,在一家名叫「雨之館」的旅館裡,宮地貞子坐在房間外面的檐廊上,讀的書就是這本!她在讀自己寫的書。因為當時自己的身體狀況,實在糟糕,沒有看清楚書名和作者姓名,否則就會注意到,她就是這本書的作者了,吉敷竹史心裡有些懊悔。

他翻開書本最後幾頁,看了看印在版權頁上的出版時間,是平成二年(一九九〇年)的九月二十五號。在宮津遇到宮地貞子,也是在去年的十月,也就是這本書剛出版後不久。當時,她坐在櫓廊上看的,就是剛印刷出來的這本書。

宮地貞子是西田優子的姐姐?也就是那個出現在京都。穿著茶色迷你裙的女人?!手持花束,參加大和田在恆鄰堂舉辦的簽售會,然後把他引誘到四條河原町,之後再帶到某處,將其殺害,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做的嗎?……一直以來苦苦追査的謎之女人,居然就近在咫尺,真是難以置信!

「吾妻先生,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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