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碎的地方 第五節

說起那件事情,其實,發生之前是有徵兆的。我本來不願意再提,可又覺得,還是說出來更舒服些。

父親的死,還有我們經歷的那些恐怖事件,都是有徵兆的。父親過世的那天,我患了暫時性失憶症,或許正是因為不想再說起這件事,我們所遭受的一切災難,說不定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至於是什麼事,說來話長。我喜歡聽到各種傳說,可能是因為飛鳥這個地方很神秘吧,這裡恰巧流傳著很多非常不可思議的故事。

沿著石灘朝南走,有一片名叫「賽之河原」的地方。石灘里有一個水池,裡面一年四季,都蓄滿了鐵鏽色的血紅池水,因此得名「血之池」。到了晚上,附近的居民,都不敢靠近「賽之河原」。就連白天,這裡也瀰漫著一股濃重的妖氣。

「賽之河原」上面,有一條鵝卵石路,因為沒有其他的路,所以,要想通過「賽之河原」,就必須走過這片鵝卵石,河灘前有一個地藏大人的小祠堂,再往前面走,是一座深藏在樹林里的明神 神社,村裡如果有人死了,而且是淹死的話,從「賽之河原」一直延伸到地藏大人祠堂前的鵝卵石灘,就會莫名其妙地變濕潤,當天晚上,河灘還會發出「沙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此徘徊。夜深後,又會聽到有人一邊哭泣,一邊堆積教卵石,然後再將其推倒的聲音。

地藏大人的祠堂前,有一片約為兩塊榻榻米 大小的詭異空地,儘管附近沒有水,但那裡總是潮濕的。而且據說,「賽之河原」上面的鵝卵石,會自然堆積成許多石塔,就算前一天塌了,一天以後,又會神竒地恢複原樣。

明治中期,當地居民雇了一批工匠,來修繕明神神社。工匠們覺得,每天收工後,都要翻山回村裡休息,實在很不方便,於是決定,在這荒無人煙的「賽之河原」上面,搭建臨時屋舍,雖然村民竭力勸阻,但工匠們認為,這只是當地人迷信而已,便一笑了之。

臨時屋舍很快就搭建了起來,工匠們每天乾的都是體力活,因此,收工後很快便倒頭休息了。第一天似乎平安無事,可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有人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工匠們睜開眼睛,仔細聆聽。人的低語聲、抽泣聲和縹緲的歌聲。回蕩在荒無人煙的「賽之河原」上面,一直瀰漫到明神神社附近。工匠們提心弔膽,整夜沒敢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各種謠言便散布開來。最後大家覺得,可能是多心了,決定再觀察一個晚上。可接下來的幾個晚上,那些奇怪的聲音,依然四面鐐繞。工匠們終於不堪其擾,撤回了村裡。

而父親死去的前一天,我正是在那個明神神社,做了一件惹怒神明的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我是一個比男孩子還要活潑好動的女生,小時候在飛鳥這片土地上,可是出了名的調皮。而在這樣的鄉下,沒有私塾和家庭教師,我們很少能像城市的孩子一樣,上學或者請輔導老師。

我最喜歡一個名叫「荒崎」的地方,還有村子南面的石灘、賽之河灘原和明神神社附近,因為那裡景色最好,還有很多傳說,是最驚瞼刺激的地方。

明治時期,那些修繕工匠們,聽到發出詭異聲音的明神神社,其實是禁止女人靠近的,抻社深藏在荒無人煙的樹林里,四周是用圓石堆砌而成的圍牆,圍牆在面朝小路的地方斷開,斷口處有一個破舊的黑色木門,標誌著邁進這裡,就等於進入了神社的領域。出入神社自然也只能通過這道門,這一點有些不同尋常。至於神社後面是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可能是被石牆圍得嚴嚴實實,也可能還有一個斷口。我只記得那裡有一片松樹林,還生長著其他各種植物,植物上盤纏著茂盛的爬山虎,四面垂懸著蜘姝網,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大葉竹,所以要想從那裡出入,恐怕是不可能的。

父母多次告誠我,女人不能靠近那座神社,而進出神社的破木門上,也同樣是這麼寫著。我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可他只說,這是古時候就流傳下來的規矩,我自然難以接受這種敷衍。

在我看來,這可是性別歧視。對於村裡的孩子們來說,我是當之無愧的「領導人」,不管做什麼,都絕不輸給男孩子,不過,當時我的身邊,也沒什麼有出息的男孩子,一想到自己這樣優秀的女孩子,竟然連那些邋遢的男生都不如,心裡就更不平衡了,就算到了現在,我依然不能接受,這種性別歧視的觀點。

我又問了母親,然後,她對我說了一些有趣的話,說是因為女人不純潔,所以才被禁止進入神社內聖潔的領城。

不純潔,意思就是不幹凈,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不純潔?為什麼不純潔?我纏著母親問道。母親的回答很明確:因為女人有月經。

當時,我竟然不知不覺地,也認同了這種說法,可回頭再想,又覺得非常窩火,之後對這種說法感到越來越氣憤。

不純潔?有月經就不純潔?為什麼人們會這麼想?雖然月經確實會給人一種不幹凈的感覺,可要是沒有這種生理現象,人類早就滅絕了!它為排卵和受精,準備了營養的溫床,要是沒有它,人類也好、動物也好,都不可能存在。

居然說它不純潔,真是忘思負義!母親也真是的,男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一點反抗精抻也沒有。

我不認為,當時還只有十一歲的自己,能進行如此富含邏輯的思考,所以這些,多半是長大後才產生的抱怨吧。

話說回來,當時我也迎來了自己的第一次月經,從那年七月開始,我就一直計算著自己生理期的次數,想起來,那時正是我從女孩變為女人,所以對「女人禁止」、「生理現象」、「不純潔」一類的詞語,要比現在敏感得多。

七月中旬,我正值生理期,即所謂的女人最不幹凈的時候,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我經過了抻社門前。

當時,我穿著紫色的索叭裙,和一件短袖外套。現在看來可能有點兒土,不過在當時,因為這套裝朿,和我一直嚮往的學校校服很像,所以不管大小事,我總是穿著這一身衣服到處跑。

站在明神神社前,我心裡痒痒的,又動起了惡作劇的歪腦筋。周圍很安靜,沒有其他人,只聽得見夏蟬的鳴叫,強烈的日光照入樹林,在地上投影出我矮小的影子,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沒人會看見我的所作所為。

我站在門邊,把身子趴在上面往裡瞄。在這以前,我一直很好地遵守著「女人禁忌」的規矩,從來都沒有靠近過這裡,就連像這樣往裡瞄的舉動都沒有。和男孩子們捉迷藏時,他們經常會躲到裡面,然後取笑我不能進去;雖然我心裡很不舒服,但我始終沒敢靠近抻社。

越過石牆,我看到院內有些昏暗,散發著一股妖氣。木門兩邊茂密的樹木伸出側枝,遮住了天空,合攏成一條陰森的通道。前方的庭院里,也是植物繁盛,在夏季的烈日下,卻略顯陰暗,從外邊根本無法看清楚神社裡面的樣子。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進去吧……進去吧……沒什麼好擔心的,『禁止女人人內』只不過是迷信興了。」天生的反叛心理,和強烈的自尊心,不斷地鼓動著我突破禁忌。

我再次環顧四周,依然沒有看到其他人,只有灼熱的烈日和喧鬧的蟬聲。

不知不覺中,我的右腳已經踏進了木門。心臟「咚咚」地跳著,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滾落下來。

只要邁出第一步,後面就好辦了。我晃晃悠悠地,好像被什麼東西緊緊吸引著,又好像被什麼從後面推著一樣,徑直朝那「禁止女人入內」的神域走去。

不可思議的是,在烈日的照射下,院內的地面竟然是潮濕的,泥土烏黑,周圍樹木的根部,長滿了青苔,地上異常乾淨,給人感覺,這裡確實非同一般。

鬱鬱蔥蔥的樹木,包圍著破舊老朽的白灰色木質神社,通往現音門的通道上,有幾級木階,早已失去了本色,變得乾裂殘破。因為是明治時期建造的,老化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

我很緊張,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一樣,不管怎麼樣,還是為自己的罪過懺悔一下吧。於是我雙手合十,朝身邊的一個小箱子拜了一拜,那是一個已經嚴重腐朽的木箱,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香資箱,我一邊拜,一邊觀察著木箱,忽然注意到在一處縫隙里,竟夾著一張千元大鈔!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過去,將錢拔了出來。正要把鈔票展開時,我發覺自己的手指,正在顫抖個不停。這張千元大鈔,被折得很仔細,暴露在外面的一部分,已經開始泛黃了。

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一千塊可是個大數目,佔有慾瞬間膨脹起來:「反正已經犯下闖入禁區的罪過,也不在乎把這錢拿走了!」我當時心想。

回過神來時,握著鈔票的手,已經就快伸進上衣口袋了,此時,我生來第一次感覺到,身體里竟存在著另一個自己!強烈的罪惡感,驅使我趕忙把錢放回香資箱里,轉身便朝神社的木門跑去。

穿過樹蔭通道和腐壞的木門,我又重新回到了陽光中,心裡暗自慶幸,沒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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