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明日天涯已陌路

面對漢朝的大軍,羌族向匈奴借兵,生死關頭,兩個最強大的游牧民族聯合,共抵著農耕民族的進攻,兩方相持不下時,羌族內部突然爆發內亂,主戰的三個羌族首領被殺。漢朝大軍的鐵蹄趁勢掃蕩了整個羌族,令最桀驁不遜的西羌對漢朝俯首稱臣,其它羌族部落也紛紛歸順漢朝。匈奴扶持的烏孫叛王被殺,解憂公主的長子元貴靡被立為烏孫大國王,歷經波折後,解憂公主終於登上了烏孫國的太后寶座。她的女兒嫁到龜茲做王后,在解憂公主的斡旋下,龜茲也歸順漢朝。

解憂公主的掌權,意味著漢朝和匈奴在西域百年的鬥爭,從高祖開始,歷經惠、文、景、武、昭五位帝王,直到宣帝,漢朝終於大獲全勝,從此後,西北的門戶通道盡在漢朝控制。

建章宮在舉行盛宴,歡慶大漢的勝利,可這次戰役最大的功臣霍光卻沒有出席。他獨自一人坐在家中的假山溪流旁,自斟自飲,眉目間未見歡顏,反而儘是落寞滄楚。

喝得已有八九分醉,他舉杯對著明月,高呼:「太平已被將軍定,紅顏無需苦邊疆!」

腳步凌亂中,他瞥見松影寒塘下,映照著一個白髮蒼蒼、神情疲憊的男子。霍光醉意朦朧中,指著對方喝問:「何方狂徒,竟敢闖入大將軍府?」

不料對方也指著他,挑眉發怒。他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個寒塘中的老頭就是自己,悲上心頭,手中的酒杯跌入了池塘,「咕咚」一聲,水鏡碎裂。漣漪蕩漾中,那個碎裂的老頭變成了無數個畫面,從水面下呼嘯著撲面而來:

黑色鎧甲、紅色戰袍的是李陵,他劍眉含怒,劍蘊雷霆,正騎著馬向他衝來。

那個穿著胡裝,腰挎彎刀的是翁歸靡,爽朗的笑聲下是滴水不漏的精明。

一身宮裝的是解憂,她手握長劍,徐徐走來,眼中有決絕、有鄙夷。

顏若玉蘭、鬢如綠雲,微笑著而來的是馮嫽,可轉瞬就變了,她眼中有凌厲,有憤怒,握著解憂的手,哀哀落淚。

上官桀正指著自己的兒子上官安與他笑語,他也笑著點頭,屋子外面是幾個丫鬟推搡著憐兒,笑叫著:「大小姐,去看一眼!不好也可以和老爺說。」憐兒羞惱得滿面通紅,掙開丫鬟的手跑了。可一眨眼,上官桀推倒了几案,怒吼著向他撲來。

綠柳依依,黃鶯嬌啼,女兒憐兒才五歲,在園子里盪鞦韆,咯咯地笑著,「爹爹,爹爹,抱抱!抱抱!」他剛想伸手,她卻脖子上全是血,眼睛大睜地瞪著他,「爹,你答應過女兒的……」

……

霍光的眼前光影交錯,時而黃沙滿天,時而柳蔭翠堤,時而歡聲笑語,時而鮮血四濺,一幅幅流轉而過的畫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眼前出現了宣室殿,殿堂陰暗幽深,雖然安靜得壓抑,他卻終於喘了口氣,看到一個人睡在龍榻上,他向前走去,突然,白髮蒼蒼的劉徹從龍榻上翻身坐起,喝問:「你在朕面前指天為誓的誓言可還記得?若有異心,子子孫孫,翦滅殆盡。」劉徹向他撲來,兩隻乾枯的手重重抓向他的脖子。

霍光「啊」的一聲驚叫,身子向後栽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覺。

霍光在自家後園飲酒時突然中風,自此,霍光纏綿病榻,身體每況愈下,可霍家的尊榮未受絲毫影響,劉詢封霍成君為皇后,又陸續加封霍禹、霍山、霍雲三人為侯。

雖然後宮中還有張氏、公孫氏、以及後來新選的戎氏、衛氏,可劉詢專寵霍成君,夫妻感情深篤。因為帝後恩愛,後宮反倒很清靜,人人都不敢、也不能與霍皇后爭寵,霍氏一門的尊榮達到極盛。

一年後,霍光在擔憂無奈中病逝於長安。作為一代權臣,霍光這一生未曾真正輸於任何人,只是敵不過時間。

霍光病逝的消息傳出,一直隱居於長安郊外,跟隨張先生潛心學習醫術的雲歌去向張先生告辭。張先生知道他們的緣分已盡,沒有挽留雲歌,只囑咐她珍重,心中卻頗是擔憂她的身體。近年來,雲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時,常常見血,且有越來越多之勢。雲歌的醫術已經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開的方子都於事無補,張先生更無能為力,只能心中暗嘆「心病難醫」、「能醫者不能自醫」。

受過雲歌恩惠的鄉鄰聽聞她要走,扶老攜幼,都來給她送行,雲歌和他們一一話別,等眾人依依不捨地離去,已是深夜,雲歌將行囊收拾好後,交給了於安,自己趕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遼闊,星羅密布,墓冢沉默地佇立,點點螢火一明一滅,映得墓碑發著一層青幽的光,陣陣蛩鳴時起時伏,令夜色顯得越發靜謐。

雲歌一階階的台階蹬著,周圍沒有一個侍衛出來阻擋,她也沒有覺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見他,所以她來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個宮裝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欄杆上,凝視著夜色盡處,聽到雲歌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地說:「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霧。」

雲歌站住,待看清楚隱在暗處的人後,走到她身側,也看向了遠處。

上官小妹說:「我最喜歡在這裡等日出,時間不長,景色卻會幾變。我有時候很好奇,你會在什麼時候來這裡呢?總覺得皇帝大哥應該喜歡和你看日出的。」

雲歌沉默地望著夜色盡頭,眉眼間有揮之不去的哀傷,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著濃重的哀傷,她輕聲說:「我一直以為霍氏覆滅的那天,會是我最快樂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聽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時,我竟然哭了,也許因為我知道這世上很快就會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父親家族的人已經全死掉了,不久的將來,母親家族的人也會都走了。」

雲歌側頭看向小妹,小妹朝著雲歌,努力地想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我恨了霍光那麼久,他終於死了,可是我現在只有難過,沒有一點快樂。」

夜風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顫,雲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著,她握住了小妹的手,兩人的手都是冰涼,誰也給不了誰溫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單。

沒一會兒,果然如小妹所說,在朦朦晨曦中,騰起了一大團一大團的白霧,很快就瀰漫了整個曠野。白霧漂浮間,陵闕、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隱若現,景緻蒼莽雄奇中透著寧靜肅穆。

「這片陵原葬著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現在還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個,曾經的英雄豪傑更多,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磾、傾國傾城的李夫人……這裡還曾是秦時的戰場,傳說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這附近。歲月悠悠千載,改朝換代、風起雲湧,這片陵原卻總是這個樣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後,未央宮會是什麼樣子?大概荒草叢生吧!到時候沒有人真正知道我們,就如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我們只知道這個是好皇帝,那個是暴君。我在史書里恐怕會是一個可憐沒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幾筆就寫盡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個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沒什麼不同的皇帝,頂多再贊句聰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劉詢,史官也肯定更願意花費筆墨去記載他的傳奇經歷,他的雄才偉略和他的故劍情深。但是,那重要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記了他,你和我會記著他,我們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證,劉詢在夢中突然驚醒時,也會想起他,劉詢越是跑著去遺忘,就越是忘不掉。」

雲歌聽到劉詢的名字,好幾次想將壓在心頭的一切都傾訴出來,也許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後,她仍選擇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選擇。仇恨不能讓死者復生,只會讓生者沉淪,小妹身上的枷鎖已經夠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掙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記一切,然後有一天願意動用陵哥哥留給她的遺詔離開這裡。

小妹從地上提起一個木盒子,遞給雲歌,「琉璃師燒好這個時,他已經離開了,琉璃師傅就將這個敬呈給了我,但我想,這個屋子應該是他想為你蓋的,我每次來這裡,都會帶著它,也一直想著究竟什麼時候適合給你,你一會是霍小姐,一會是孟夫人,我還以為你不再需要它了。」

雲歌接過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琉璃燒制的房子。主房、書房、卧房、小軒窗、珍珠簾一一俱全,甚至屋後有一個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據不同的景物,琉璃師選擇不同顏色的琉璃,還會根據屋子的角度,通過琉璃顏色的深淺,營造出光線的變化。卧房的屋頂是用一小塊水晶做的,從屋頂看進去,裡面有兩個小小的泥人並排躺著,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兩個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顯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態卻把握得很傳神,顯然捏者對兩人十分熟悉。

小妹輕聲說:「琉璃師傅說這對小人是皇上交給他的,並非他們所做。」雲歌痴痴地盯著屋子,早已淡看一切的眼中湧出了淚珠,一大顆一大顆地滾落。

淚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順著惟妙惟肖的層層翠瓦,滴滴嗒嗒地落到院子的台階上,裡面的兩個人好似正欣賞著水晶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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