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破繭成蝶

自發生偷盜令牌的事件後,劉詢就再不踏足椒房殿,許平君也盡量避免見他,所以兩人雖然都身處未央宮中,卻常常月余不謀一面。

一日,雲歌進宮去見許平君,看她整日悶在椒房殿內,遂主動提出要出去走走。兩姐妹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淋池畔,荷花才長出葉子不久,一個個碧綠的小圓盤裊裊地浮於水面。兩人對著水天碧波,都是心緒萬千,沉默無語。

忽地,一縷笛音隨著清風傳來,雲歌和許平君循著樂聲,眺望向遠處。只看碧波盡處,柳煙如霧,一葉小舟徐徐盪出,一個紅衣女子正坐在船頭,握笛而奏。

雲歌和許平君都是呼吸驀地一滯,心跳加速。

小舟漸漸近了,舟上的女子回頭間看到許平君,急急站起來,想要行禮問安,「皇后娘娘!」

雲歌和許平君看清楚是張良人,長長地吐了口氣,眼角莫名地就有了淚意。

許平君高聲說:「人在舟上不用行禮了。」

撐船的宦官將船靠了岸,小心地扶張良人下船。許平君這才發現張良人隆起的腹部。她告訴自己不在乎,可畢竟不是不相關的人,心還是猛地痛了下。

張良人上岸後,立即來向許平君行禮,許平君強笑著說:「不用行禮了,你身子不方便,多休息吧!」說完,不等張良人說話,就拉著雲歌離開。

雲歌默默地不說話,回頭看了一眼張良人驚疑不定的神情,只能嘆氣,姐姐還是沒掌握宮廷生存的法則。

許平君走著走著,腳下一個踉蹌,人向地上跌去,雲歌忙反手扶住她,許平君倚著雲歌的手臂,彎著身子乾嘔,雲歌生疑,手搭在她的腕上,「姐姐,你月事多久沒來了?」

許平君直起了身子,驚慌地說:「不可能,我和皇上已很久沒見過面了。」

「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姐姐,你可真是個糊塗人!當年虎兒剛懷上,你就知道了,如今卻直到現在都還不相信。」

許平君臉色漸漸發白,雲歌微笑著抱住了她,「姐姐,這是好事,應該高興。」

許平君想起和劉詢的最後一次房事,正是她雪夜跪昭陽殿的那夜,她身子輕輕地顫著,「孩子該帶著父母的愛出生,不該是凝聚著父母彼此的猜忌和怨恨,那是不被神靈護佑的。」

雲歌只能輕聲安慰她,「能護佑他的人是姐姐,不是神靈,只要姐姐日後疼他,他就是幸福的。」

許平君的驚慌漸漸消失,想著恐怕此生這就是她的最後一個孩子了,神靈若不是眷顧她,怎麼會賜她孩子?心中湧起了喜悅,微笑著說:「虎兒也該有個弟弟、妹妹做伴。」

雲歌笑著點頭,「姐姐最近太傷神了,身體可大不如懷虎兒的時候,回頭讓孟珏幫你開幾副葯吧!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姐姐就不要理會了,安心養胎才是正經事情。」

兩人一面笑說著話,一面向椒房殿行去。

日夜交替、光陰流轉,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夏季。

如雲歌所料,霍光果然傾力籌劃,準備集結大軍,揮師西北,討伐羌族,順帶暗中清除烏孫的保守勢力,立解憂公主的兒子為烏孫王,將匈奴、羌族的勢力趕出西域,使西域諸國放棄兩邊都靠的想法,完全向漢朝稱臣。

劉詢在此事上表現得漠不關心,再加上朝中儒生都厭戰事,覺得現在的境況很好,所以朝堂內一片反戰聲。

霍氏門生雖然眾多,可碰到漠不關心的皇帝和言辭鋒利、動輒搬出民生安康一通大道理的儒生,霍光的主張實施困難。畢竟一場戰爭牽涉巨大,從徵兵到糧草,從武器到馬匹,即使以霍光的滔天權勢都困難重重。

主戰派與主和派相持不下時,行走絲綢之路的富賈鉅賈們聯名上書,向皇上陳述他們在絲綢之路的所見所聞,論述西域門戶對中原地區的重要性:西域是漢朝通向整個世界的門戶,如果西域被堵,漢朝就如同被鎖在了院子中,不能了解外面世界的動向,無法與外界進行文化、醫術和科技的溝通交流,只會固步自封。他們還慷慨陳詞,言道從文帝、景帝到武帝,再從武帝到現在,漢朝商人地位在西域的變化和大漢的國勢息息相關。文景時,西域人畏懼匈奴,蔑視漢人,將最好的食物和嚮導給匈奴,將最差的馬匹、駱駝高價賣給漢人,甚至隨意搶奪漢人的商品和屠殺商人;武帝時,漢朝商人所過之處,待遇之隆,如若王公,匈奴奔走迴避,而現在,雖還不至於淪落到文景時的慘狀,但在西域人眼中,他們已只是一群來自一個日漸沒落帝國的商人,常有輕慢無禮之舉。最後,他們許諾「願傾綿薄之力,以助國家。無強國則無民尊,而無民之榮耀則無國之興盛!草民等謹以賤軀叩首,遙祝一代明君,成百世霸業!」

劉詢明知這封上書背後大有文章,可看到最後時,仍悚然動容、心潮澎湃,直想拔劍長嘯、西指胡虜。

儒生們仍在底下哼哼唧唧,說著商人重利,他們如此做,只不過是希望國家為他們開闢一條順暢、平安的通商之路,方便他們賺錢。

劉詢問孟珏:「孟太傅如何想?」

孟珏笑看著眾位指責商人的儒生問道:「這些商人是不是大漢的子民?」

一個文官嘴快地說:「當然是了。」

「他們的經商所得是否交了賦稅?」

「當然!他們若敢不交……」

「既然他們是大漢的子民,既然他們向國家交了賦稅去養活官員、軍隊,那麼他們難道不該希求自己的國家保護他們嗎?」

幾個文官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完整的話,「這……這……要從長計議,一場戰爭苦的是天下萬民,個別商人的利益……」

孟珏沒有理會他們,只對劉詢朗聲說:「『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千里亦必誅之!』」

孟珏的聲音將所有的議論聲都壓滅了,突然間,大殿里變得針落可聞。在一片寧靜中,孟珏的聲音若金石墜地,每一字都充滿了力量,「這樣的漢朝才配稱大漢!」他眼睛的鋒芒中還有一句話未出口:這樣的君主才配稱霸主!

朝堂上的百官,面色各異,空氣中流動著緊張不安。

劉詢強壓住內心的驚濤巨浪,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問張安世,「張將軍如何想?」可他的眼睛卻一直緊盯著孟珏。

張安世在劉詢的眼睛裡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先帝劉徹命張騫出使西域時,命衛青、霍去病出征匈奴時,命細君公主、解憂公主聯姻西域時,眼睛內應該都有過這樣的光芒,那是一個不甘於平凡的男人渴望千秋功業的光芒,也是一代君王渴望國家強盛的光芒。他恭敬地彎下身子,不緊不慢地回道:「皇上如想做一位清明賢德的君王,一動自不如一靜,不擾民、不傷財;但皇上如想做與周文王、周武王、高祖皇帝、孝武皇帝齊名的一代君王,那麼雄功偉業肯定離不開金戈鐵馬!」

霍光立即趁熱打鐵,「自衛青、霍去病橫掃匈奴王廷後,匈奴分化為南、北匈奴。南、北匈奴彼此不合,經常打仗,若我朝能大破羌族,令烏孫徹底歸順,匈奴在西域最後的勢力就被化解,我朝與北匈奴就對南匈奴形成南北夾擊之勢,也許皇上可以藉此逼迫南匈奴向陛下俯首稱臣,這可是先帝孝武皇帝終其一生都未實現的夢想!」

大殿內寂靜無聲,人人都屏息靜氣地等著劉詢這一刻的決定。這個決定不僅僅會影響漢朝,還會影響匈奴、羌族、西域,乃至整個天下;不僅僅會影響當代的漢人,還會影響數百年、上千年後的漢人子孫。

劉詢的目光從殿下大臣的臉上一一掃過,見者莫不低頭,一瞬間,他決心驀定,猛地站了起來,高聲說:「准霍大將軍所奏,集結二十萬大軍,聯烏孫擊羌族!」

百官在他腳下叩拜,齊聲誦呼:「陛下英明!」

在眾人雷鳴般的呼聲中,劉詢遙望著殿外,豪情盈胸,壯志飛揚!

自孝武皇帝劉徹駕崩,漢朝一直處於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的階段,這次傾國力發動的大規模戰役,是十幾年來的第一次。朝堂內,少壯男兒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準備誓破胡虜、沙場建功。

民間卻和朝堂上的氣象截然相反,對大戰畏懼厭惡,幾乎是戶戶有泣聲。畢竟征夫一去不見還,也許早化作了漠上森白骨,卻仍是深閨夢裡人。

許平君和雲歌身著粗衣,行走在田埂果園間。

行過一處處人家,總會時不時地看到默默垂淚的女子,有白髮蒼蒼的老嫗,也有豆蔻妙齡的少女。只有孩童們還在快樂無憂的戲耍,大聲叫著「爹爹」或「大哥」,絲毫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他們對爹爹和大哥最後的記憶。

許平君心沉如鉛,越行越沉默,當她們坐上馬車,啟程回宮時,她問道:「一人的千秋功業,也許需要上萬具枯骨去換,如果委曲求全,也許就可以避開戰事,皇上如此做,究竟是對是錯?」

雲歌也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沉默了很久後說:「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如那些商人所說『無強國則無民尊,而無民之榮耀則無國之興盛』,姐姐,難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