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願以此身,受你之痛

劉奭漸大,男孩兒淘氣調皮的本事也漸增,椒房殿被他鬧得雞飛狗跳。

他讓宮女們兜起毯子做榻,一人提著一頭,搖啊搖,睡在上面果然很舒服,他歡喜地「咯咯」笑。

他在鸚鵡的腳上系了一根繩子,看鸚鵡扇動著翅膀沖向藍天,突然,他用力一拽繩子,鸚鵡尖叫著掉下來。看著鸚鵡飛上去,掉下來,他「哈哈」大笑起來。

他開始留意哪些宮女長得好看,哪些長得不好看,他只要長得好看的服侍他,因為他只喜歡一切美麗的東西,這樣他也才會變得美麗。

……

劉奭的舉動落在許平君眼裡,不過是一個淘氣男孩的胡鬧而已,鄉野裡面哪家男孩子沒有掏過鳥窩玩過雛鳥呢?不喜歡睡榻、喜歡被宮女兜著毯子搖著睡,雖然讓人頭疼,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劉奭的行為落在那些飽讀詩書的朝臣眼裡,卻漸漸引起了恐慌。

根據史書記載,商紂王小時就喜歡被宮女兜著睡覺;喜歡美麗宮女,討厭容貌醜陋者;喜歡虐殺動物……

人說「三歲看老」,劉奭的行為讓很多朝臣恐懼擔憂。大漢天下要交付給這樣的一個人嗎?若他們現在不聞不問,將來有一日他們會不會變成被掏心的比干?

當劉詢察覺時,朝堂內的恐懼擔憂已經成了一場軒然大波。

十幾個官員上書請求劉詢慎重考慮太子的事情,其中還包括劉詢倚重信賴的雋不疑。這些官員勸奏說,雖然一向的規矩是立嫡長子,可若有賢者,史上也不乏越長立幼的事情,皇上春秋鼎盛,將來定會子孫繁多,不必這麼早就將太子定下。

面對這幫大臣,劉詢充滿了無可奈何。這些大臣全非玩弄權術的人,他們也許古板僵化,卻是真正信奉皇權、忠於漢室的臣子;他們不見得是最好的棟樑之才,卻是漢家朝堂穩定的基石。對於權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權術計謀,甚至威嚇化解,可面對這些大臣,他想不出來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時之策。這些人的古板固執絕不會讓他置之不理,何況還有個霍光;懲罰?會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懲罰,難道准奏嗎?

在十幾封奏摺前,霍光的人也開始陸續上奏摺,如果他再不及時處理,到最後也許會變成不得不準奏。

雋不疑第二次上書,論述「賢者唯用」。劉詢看著侃侃而談的他,心裡煩悶無比,面上還要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可霍光顯然不打算再給他拖延的時間,大司農田廣明跪下附和雋不疑的奏疏。田廣明曾力勸霍光和諸位大臣廢除劉賀那個昏君,選立他這個明君,是被他嘉獎過的「有功之臣」,以「能識人賢庸」聞名朝野,沒想到這麼快,這個他御口嘉獎過的「賢臣」就又來識人「賢庸」了。

別的大臣也開始陸陸續續下跪,懇請他慎重考慮冊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張安世,張安世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劉詢心中淡嘆了一聲,轉開了視線。

劉詢望著下面仍不停上奏磕頭的臣子,幾分茫然地想,誰說皇帝可以為所欲為?這個位置上的人,因為顧忌太多,不但不能為所欲為,反倒處處受制。

正當眾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說古代廢愚立賢的典故,孟珏突地滿臉自責地跪倒在地,大呼:「臣有罪!」

劉詢的心在他的「有罪」聲中安定了下來,問道:「愛卿自入朝為官,只聞愛卿的賢舉,從不聞有失檢點之為,何來有罪一說?」

孟珏磕頭奏道:「臣身為人師,卻誤教子弟。誤了平常人,最多讓朝堂少了一個棟樑,可誤了太子,卻會禍及天下,臣不但有罪,還罪該萬死。」

「此話怎講?太子的功課,朕和眾位卿家曾一同查考過,愛卿教得很好。」

雋不疑他們也都點頭。劉奭在經文詩賦方面表現十分突出。

「有一日臣想給太子講述賢君、暴君的故事,教導他學賢君、厭暴君。臣先講賢君,然後又給他講述商紂王小時候的故事,希望他藉此明白小時的善惡會影響大時的賢昏,臣講述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批評紂王所行,身體突感不適,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請求退避。本想著第二日繼續將故事講完,可臣……臣竟然忘記了,紂王的故事就只講了一半,又是混在賢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紀尚小,還未懂分辨,只會照著先生講述的去做。臣……臣罪該萬死!」孟珏說著,砰砰地磕頭。

幾位大臣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原來並非劉奭本性殘暴。

張安世跪了下來,一面磕頭一面陳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對待大臣謙恭有禮,恪己安人,小小年紀就知道每日去長樂宮給上官太皇太后請安,有這些行為的人怎麼會是本性殘暴的人呢?

劉詢又以父親的身份,贊了幾句劉奭日常瑣事上溫良敦厚的表現。

雋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來。

劉詢見此,想著再說幾句場面話,就可將此事暫且拋開了。不料田廣明卻不依,雖不再彈劾太子惡行,卻將矛頭對準了孟珏,「孟太傅自責的話很有道理,太子師關係著天下萬民的安康,孟太傅卻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虧發現得早,尚來得及教導、糾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還會忘記什麼?會不會等我等發現時,已經大錯鑄成,悔之晚矣?到時候大人真是萬死都不足矣!臣認為孟大人實難擔任皇子師一職,泣奏皇上為了江山社稷,務必嚴懲孟珏,另選賢良。」

孟珏現在是待罪之身,只能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決。

眾人本以為孟珏是霍光的女婿,霍光應該會幫他開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著頭,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無關。

張賀跪了下來,張安世未等他開口,就急急開始替孟珏辯解求情,可田廣明言詞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珏失職,張安世辯解的聲音越來越軟弱無力,田廣明越來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珏不死不足以謝天下的樣子。

劉詢猛地拍了下龍案,制止了他們的爭吵,揚聲下旨:「孟珏身為太子師,未盡教導之責,本需嚴懲,念其向來克己守責,暫從寬發落,庭杖四十。杖後繼續留用,以觀後效。」

田廣明仍滿臉憤怒不平,但皇上已經宣旨准了他懲罰孟珏的奏請,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磕頭高呼:「陛下聖明!」

庭杖之刑就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杖打,與其它刑罰相比,庭杖的本來用意不在「懲」,而在「辱」。不過因為孟珏所犯罪行惡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懲」了。

百官靜靜站在殿前廣場上,觀看行刑。按照法典規定,司禮監命人將孟珏雙手綁縛,把衣袍脫下、擄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後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專門訓練過的壯漢杖打背脊。壯漢拿出一截長五尺、闊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禮監一聲令下後,他用足力氣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總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藉此來緩和疼痛。可孟珏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閉著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靜靜感受著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聲中,有人幸災樂禍地眯著眼睛仔細觀看,有人卻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今日雖是孟珏,他日難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珏背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人卻高潔不損,依舊雅緻出塵,神智看著也還清醒。七喜匆匆跑來,替他解開縛手的麻繩,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珏被送回孟府時,神志已有些渙散,孟府的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立即炸了鍋。

許香蘭聞訊,忙跑來探望,一見孟珏背上的血跡,就哭了起來。

三月剛把幾個哭哭啼啼的丫鬟轟出去,沒想到這會兒又來了一個,可又不敢轟這位,只能軟語相勸:「二夫人不必太擔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傷。」

許香蘭看三月想幫孟珏脫去衣服,擦拭一下身體後上藥,一面忍著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幫忙,可她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衣服剛拿開,看到背上皮開肉綻的樣子,她猛地一驚,失了力道,拽疼了傷口,孟珏微哼一聲,臉色發白,三月一把就將許香蘭推開,又立即醒起不對,賠著笑說:「夫人還是出去吧,這些事情奴婢來做。」

三月一邊清理傷口,一邊納悶。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傷成這個樣子不奇怪,可公子練武多年,怎麼沒有用內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實打實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葯,正想給孟珏上藥,孟珏聞到葯香,清醒了幾分,低聲說:「不用這個。」

三月以為孟珏有更好的傷葯,忙俯下身子聽吩咐,不料孟珏閉著眼睛說:「把傷口清理乾淨,包紮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懷疑自己聽錯了,「公子?這次傷得可不輕!不用藥,傷口好得慢不說,還會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夠受的,可是會日夜折磨著……」

孟珏睜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顫,立即閉嘴,咬了咬唇,說:「是!」把葯扔到了一旁。

因為沒有用藥止痛,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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