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監牢。
因為沒有陽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發霉的味道,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光臨,冬天在這裡變得更加寒冷。
雲歌安靜地躺在枯麥草中,一種好似沒有了生命的安靜。
牢獄上方有一個小小的窗戶。從雲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藍的天空。時而會有鳥兒飛過,留下幾聲歡快啾鳴。可她只是閉著眼睛,對一切都毫不關心。
獄卒將一碗飯放到柵欄前,碗中竟罕見的有幾塊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輕的當即釋放,你們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頭兒吩咐給你們都加頓餐,算是慶祝!」
牢裡面一片「嗷嗷」的歡叫聲。
雲歌聽到「新帝」二字,突地睜開了眼睛,嘴唇微動了動,想要問點什麼,卻仍是沉默了下來。
隔壁監牢里的男子三口兩口吃完自己的飯菜,仍覺沒有解饞,眼巴巴地盯著雲歌牢前的飯菜,「姑娘,再不吃,可就涼了!」
雲歌緩緩起來,端起碗想吃,卻覺得胃裡膩得人想吐,她把碗遞給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裡,又不好意思起來,「你還沒有吃呢!」
雲歌搖了搖頭,「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雲歌碗里的肉都撥到自己碗里,笑道:「無功不受祿,我看你面色蒼白,腳步虛浮,非傷即病,幫你把個脈吧!」說著,探手去抓雲歌的手腕。
雲歌想移步閃開,卻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柵欄,才沒有摔倒。
男子握住雲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脈,不禁搖頭嘆氣,「唉!又是一個可憐人,這死牢里,只應該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將肉塊全撥回雲歌碗中,「吃不下也吃點,有身孕的人不能由著性子亂來,你可還有親人?孩子的爹在哪裡?婆家可還有人……」
雲歌只聽到他的那句「有身孕的人」,整個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飄,腦袋裡轟轟作響,她獃獃看著男子,看著他的嘴一開一合,卻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她在腦子裡把男子的話又過了好幾遍,才真正明白了話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問:「你剛才說什麼?你說我……」
雲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燒,映得她的臉龐熠熠生輝,和剛才判若兩人。
男子小心地說:「你有孩子了。」
雲歌的手緊緊扣著他,指甲好似要掐進他的肉里,「你肯定?」
男子忍著疼痛點頭,「我雖不是個好郎中,可喜脈不會把錯。」
雲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淚,看著就要落下,不想發了會兒呆,她又笑了起來,「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單,才送了他來陪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很蒼白嗎?我看著很虛弱嗎?這樣對孩子不好,是不是?」
雲歌的問題又急又密,男子只來得及不停點頭。
對不起,對不起,娘不知道你來了,娘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沒有好好照顧你!娘錯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裡塞起食物。
「你身上有金銀首飾嗎?想辦法買通獄卒,儘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沒有辦法疏通一下,至少換個好點的監牢,不必男女同獄。」男子哪裡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將雲歌囚在此處的原因,還一門心思地幫雲歌出著主意。
雲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視線落在了不知名的虛空,她眼中濃重的悲傷,令人覺得風凝玉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見慣生死的人,卻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哀凄,好似隨時可以吞噬掉她單薄如蟬翼的身軀。
她突然側頭一笑,柔聲說:「他出遠門了,一時回不來,不過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前幾天做錯了,以後不會了。」她微笑時,唇角輕揚,有一種異樣的倔強和固執。
她低下了頭,大口、大口地吃著飯,睫毛上似有淚珠,瑩光閃爍,卻始終沒有落下。不一會兒,她就把一大碗飯全部吃完,抬起頭問男子:「我的氣色是不是看起來好一點了?」
男子重重點了一下頭,「好多了。」
雲歌從最安靜的囚犯變成了最好動的囚犯。
每日的清晨和晚上,她都會在四方的監牢裡面繞著圈子散步。
「這樣是不是對身體比較好?」
男子點頭。
每天,當陽光照進牢房時,她會在一小方塊的陽光下,慢慢地打拳。
剛開始有不少囚犯盯著她的身體打口哨,說一些混帳話,可她充耳不聞。
在陽光的映照下,她的臉上有晶瑩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綠的草地上,沐浴著燦爛的陽光,迎著和煦的風,自由自在地舒展著身體。她的安詳平靜讓偷看她的囚犯漸漸安靜。他們仍然會盯著她看,可眼中的污穢漸漸消失。
每天,吃過晚飯後,她都會輕聲哼唱歌謠。
男子知道她是唱給腹內的小生命聽的。
有的歌聽得懂,有的聽不懂。
每當她溫柔地唱歌時,牢獄裡面會異常地安靜。
在這個充溢著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聲讓他們想起了很多東西。也許是寒燈下縫衣的母親,也許是鄰家妹子鬢邊一朵野花,也許是新婚之夜,妻子的一抹嬌笑,也許是孩子的第一聲啼哭,也許只是年少時,一個可望不可得的溫柔眼神。
一個個手染鮮血的人,心竟會在她的歌聲中變得一瞬柔軟。
粗豪的昂藏漢子,從她的歌聲中,竟聽懂了一些東西,每到吃飯時,會把碗中最好的菜撿出一點,一個一個牢房地傳到雲歌的牢房中。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約定,每個人挑一筷子,傳到雲歌牢房裡時,已經像小山一樣,高高一碗。
雲歌也不拒絕,她只微笑地看向那些凶神惡煞的大漢。
他們竟然會在她的眼光下,不好意思地躲避,卻又故作著滿不在乎的冷漠。
她吃著整個牢房為她準備的「特殊」飯菜。
雖然在陰暗的死牢里,可她的蒼白在一點點褪去,她用堅強和渴望,在陰暗裡生機勃勃。
看到她的一舉一動,男子改變了先前的判斷,即使這是死牢,她的孩子仍會是天下最快樂的孩子。
「你的寶寶會很幸福。」
雲歌笑著點頭,「當然!」眉目中有飛揚期待的欣悅,令人如見三月暖陽。
這一天。
男子又被雲歌逼迫著把了第三遍脈,第一百遍告訴雲歌,「你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孩子更好。」
雲歌笑眯眯地說:「不要不耐煩!等孩子出生了,讓他認你做乾爹。」
男子只有苦笑。
現在的雲歌和前幾天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當初實在不該貪口舌便宜!結果不但沒有佔到便宜,反而被她佔盡便宜!
突然,幾個獄卒簇擁著一個胖胖的官員走過來。
雲歌立即警覺地坐到了牆角。
胖胖的官員站在關著雲歌的監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雲歌,妖行媚主,德行有虧,現經三司會審,定於七日後,鬧市問斬,以警後世。」
官員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打著官腔問:「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插道:「不是說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嗎?還有,這算什麼罪狀?罪行到底是什麼?」
官員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點畏懼地往後縮了縮,看了眼雲歌,心中愧疚,又挺起了胸膛,張口想理論。
「別說!」雲歌叫。
他未理會雲歌的阻止,高聲說:「她有身孕,按我朝律法,不能問斬孕婦!」
官員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依舊不緊不慢地說:「人犯既然無冤,七日後依照判決、執行死刑。」
牢獄裡面的犯人敲著柵欄抗議,獄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嘩聲不僅沒有被壓下去,反倒越來越大,在封閉的空間里聽來,整個牢房都似在嗡嗡顫動。
官員的鎮靜消失,慌裡慌張地想跑。
雲歌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們說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後世,是否會貼出告示,昭告天下?整個天下?」
官員急急地想拽出衣袖,不耐煩地說:「當然!」
雲歌放開了他,官員像只老鼠一樣,用和身軀極不相稱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躥出了牢房。
隨著監牢大門重重的關閉聲,牢里的叫嚷聲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雲歌。
有悲憤,有不平,有憐憫,還有無奈。
一個老頭子問:「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權貴?這可不僅僅是要你死,還是要你難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
雲歌淡淡笑開,霍成君、霍光可不僅僅是權貴,他們是長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個獄卒進來,將一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