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俄羅斯幽靈軍艦之謎 第十四章

「我們在瑪諾斯吧台談話的時候,其實我一直在觀察寢無里先生的臉色。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妙,不太可能願意開口,所以我才判斷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既然如此,他會到這裡來的幾率,到底有多少呢?」坐在地下室酒吧WestEnd的沙發座位上,御手洗先開了口。

「所以我說,就跟金日成和盧泰愚握手的幾率一樣。」傑瑞米說。

「那就是零啰。」御手洗很快地這麼說。

「他好像不願意多談自己的事。」傑瑞米說。

「嗯。」

「不僅如此,他對安娜塔西亞好像也一點興趣都沒有。」御手洗點著頭。

「他似乎認為,羅曼諾夫家的秘密乾脆被埋在歷史的泥濘中算了,那些歷史學家算什麼東西。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他身上帶有布爾什維克的血統,在他看來,皇室的歷史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

「一點也沒錯,」御手洗點點頭,「這就是他花了一生理出的人生觀。」

「羅曼諾夫一家被屠殺時的狀況,已經都很清楚了嗎?」我問道。

「嗯,大概知道了。」傑瑞米回答道。

「從托博爾斯克即將被送進葉卡捷琳堡時,阿列克謝的血友病突然病重,這時候他已經禁不起需要劇烈消耗體力的逃亡行動。所以皇帝夫婦放棄逃亡,祈禱著自己能靠政治力量得救,之後安娜塔西亞姐妹們都患了麻疹,據說塔季揚娜她們頭髮都掉光了。接著,皇帝夫婦和瑪麗亞先到了葉卡捷琳堡,這是因為阿里克謝從樓梯上摔下來受了傷,所以安娜塔西亞她們留在托博爾斯克照顧他,到了一九一八年五月,他終於康復了,這時才趕緊追上大家。」

「皇帝一家在葉卡捷琳堡被軟禁在伊帕切夫別墅,不久後就變成監禁,這座宅邸的隔壁就是英國領事館,所以地點不算差。葉卡捷琳堡就是葉利欽的出生地。」

「伊帕切夫別墅外圍有兩層圍牆,圍牆外由多名持槍的衛兵看守著,二樓窗戶安置有機關槍座,為了避免被英國領事館窺探,特地把窗戶玻璃塗成白色。現在還留有這樣的照片。這麼做不是為了避免皇帝一家脫逃,而是為了防止來自外部的救援。」

「事實上以捷克軍為中心的白軍已經逼近這個小鎮周圍,而在列寧的布爾什維克和德國之間已經簽訂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條約』,以承認俄羅斯新政權為條件,並且加入確保皇帝一家人身安全的項目。監視著皇帝一家的布爾什維克,不斷和隔壁的應該領事館協商,在這樣的條件下,只要英國夠積極,就有很大的機會救出皇帝一家,畢竟亞歷山德拉身上有英國皇家的血統,所以這時候皇帝一定深信自己可以得救吧。到了和我見面的一九八〇年左右,安娜·安德森強烈地憎恨著英國人。她經常告訴我,英國人一點忙都沒有幫上。」

「因為英國人對他們棄之不顧,所以她的家人才會被殺?」

「沒有錯。但是事實的真相還是個謎。目前一般的說法是,捷克軍和白軍進行總攻擊之前,皇帝一家就在這棟房子里被處刑,屍體被切割,用硫酸燒毀後埋葬。可是這其中的疑點實在很多。」

「有哪些疑點呢?」

「比方說處刑的地方,據說是這座伊帕切夫別墅半地下式的餐廳,皇帝一家所有人在深夜被聚集到這裡,宣告了死刑,由拉脫維亞人的二十四人槍擊隊同時開槍掃射殺了他們,還活著的人則用刺刀刺死。可是,這間餐廳並沒有那麼寬敞,頂多比一般家庭的餐廳大一點而已。在這樣的空間里站進二十四個槍擊隊員,那就一點空隙都沒有了啊。」

「聽說槍擊隊使用的是莫辛納甘步槍這種小槍再裝上劍,這麼一來行動就更加不方便,劍會影響行動,還有可能危及己方士兵。而且,如果大家一起開槍,子彈可能打到牆壁有反彈的危險。要是被反彈的子彈打到,也一樣會有殺傷力。我實在不認為槍擊隊會在這麼一個無法自由活動的地方開槍。可是,牆壁上的彈痕都集中在下半部。很有可能是被偽裝成槍擊現場。」

「哦。」

「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傑瑞米說著。

「一定有什麼陰謀。」

「安娜·安德森除了頭蓋骨的凹陷骨折之外,身上是不是還有幾處傷?」

「有的。皮膚有很多撕裂傷,後腦勺和手臂、腳、軀幹,總共有四處刺傷,這些被診斷為槍劍造成的傷口。所以頭蓋骨的凹陷也很可能是槍托造成的……咦?」傑瑞米的眼睛看著入口附近,我和御手洗也轉過頭去看著那邊。站在那裡的,是一位微微駝著背的老人。那是倉持寢無里。

「金日成和盧泰愚來了。」傑瑞米低聲說著,御手洗這時站了起來。

「寢無里先生,我們在這裡。謝謝你願意過來,請坐吧。」御手洗用手比了比座位。沒有戴白帽的寢無里,露出一頭銀髮,蹣跚地走向這裡來。他的樣子,讓人覺得是個離皇帝最遠的人。

「我的身體不太好,晚上得早點休息,所以沒打算跟你們聊太久。」寢無里說。

「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就請你把所知的事情告訴傑瑞米吧。」御手洗說著,寢無里呆站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本來不想來的……我只待十分鐘。」說完,他一臉不自在地在傑瑞米身邊坐下,顯得相當彆扭。他向女服務生點了烏龍茶。

「我有些話想說,」寢無里說著,「御手洗先生,這些話是對你說的。」他露出有點像是在瞪御手洗的表情。

「什麼話呢?」御手洗愉快地問。

「你剛才跟我說的話,我想了很久,但我還是覺得你說得不對。」

御手洗點點頭,問他:「哪裡不對呢?」

「你說替那個叫安娜的女人恢複名譽,不是為了安娜·安德森,而是為了我的父親。」

「沒錯。」御手洗點點頭。

「一聽之下好像很有說服力,但那是在我父親還在世的情況下。現在他已經死了,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現在不管我做什麼,都不會是為我父親好,而是便宜了那個女人。只有安娜她一個人有好處。因為我父親是個默默無名的人,而安娜是個有名的人。」

御手洗簡短地點點頭,說:「或許是這樣吧。」

寢無里安靜了一會兒。繼續問道:「就只有這樣嗎?」

「沒錯。」御手洗說。

「那我先告辭了。」

寢無里正要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

「因為我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啊。你剛剛也覺得我的想法很有合理性,你也認同我這種想法是正確的吧,不是嗎?那麼我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寢無里一邊站起身,一邊這麼說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安娜的事嗎?」御手洗問。

「我已經決定,到死之前什麼都不要知道,就這樣過一輩子。」寢無里回答。

「為什麼呢?寢無里先生。」御手洗又問了一次。

「這是我自己的骨氣。」他回答道。

「骨氣死後還會留下來嗎?你知不知道安娜的事情,除了我們以外誰也不會曉得啊。」

「骨氣死後當然還會留下!」寢無里低頭看著御手洗,斬釘截鐵地說著。

這時候御手洗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那麼,名譽死後也一樣會留下啊。不只是你的,還有安娜的名譽、平八先生的名譽。」

聽了之後,寢無里說不出任何話,獃獃地站著。

御手洗繼續說:「你心裡一定也這麼想吧?所以才會到這裡來的,對嗎?人的污名,即使是死後也一定要洗刷乾淨。不管是有名的人或是無名的人。如果其中有不合理的誤解,那更應該要解釋清楚。」

寢無里好像陷入了沉思。

「如果平八先生人在這裡,他會贊成哪一邊呢?是你,還是我呢?」

「關於我父親和安娜塔西亞,我所知道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寢無里開了口。

「請坐吧。至於你知道的事實重不重要,可以交給我們來判斷嗎?」御手洗說完後,寢無里又坐了下來,說:「我知道得不多,也不知道對我父母親的名譽有沒有幫助,但是為了我父親,我就告訴你們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我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現在想請您幫我們填補空缺的部分。平八先生和安娜塔西亞,他們兩人是什麼樣的關係……對於你父親而言,安娜塔西亞這位女性的角色是什麼?」

這時候寢無裡面無表情地說:「是他的妻子。」

「妻子?」

他點點頭,繼續說:「沒錯。他一輩子再也沒有別人,沒有其他女性能取代那個他深深愛過的女人。」

我們震懾於一股無形的力量,都沒有說話。

「父親甚至打算和安娜結婚,我想安娜應該也是一樣的想法吧。」

「但是如果她真的當上西伯利亞王國的女王,到時候他們打算怎麼辦呢?」御手洗問著。

「如果真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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