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未央夕照

劉弗陵自八歲登基,到現在,有將近十四年的《起居注》。孟珏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把近十四年的記錄全部看過,並且仔細做了筆記。

一邊翻著各年的筆記作對比,一邊思索著劉弗陵的所有癥狀。突然,他的視線停住,似有所悟,迅速將筆記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扔下竹簡,匆匆出門。

兩個多時辰後,又匆匆返回,吩咐三月和六月陪他出城。

馬車一路小跑,直出了長安城。行到一處荒無人跡的山下,孟珏命停車。三月和六月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孟珏笑道:「都陪我去爬山。」

孟珏已經在屋子裡悶了多日,難得肯出來散心,兩人都笑著應「好」。山腳附近沒有人家,林木更比別處茂盛,充滿野趣。山中水源也充沛,各處都有溪流、瀑布,或大或小,到山腳下匯成了一個大湖。湖水清澄如鏡,野鴨、野雁成群結隊的在湖面上游過,冷不丁地還能看到幾隻仙鶴、天鵝翩躚飛翔。

陽光照耀處,偶爾會有魚兒跳出水面,一身銀甲,一個漂亮的擺尾,「撲通」一聲又落入水中。

惹得三月一時大呼,一時小叫。

孟珏笑賞了會兒風景,沿著一條溪流,攀緣上山。怪石嶙峋,植被密布,根本沒有道路。不過三人武功很好,所以都不覺得難走,三月甚至認為比爬那些山道有意思。

山上多柏樹、榆樹,鬱鬱蔥蔥的枝葉將夏末的驕陽全數擋去。岩壁上長滿藤蘿,隨風輕盪。溪水從岩石上流過,將藤葉沖刷得翠綠欲滴。稍干處,開著紫色的小花,雖算不上好看,卻十分清新可人。三月從水裡撈了幾片紫色碎花,笑問:「公子,這種藤叫什麼名字?沒有在別處見過。」

孟珏笑看著岩壁,淡淡說:「野葛。」

待上到山頂,孟珏立在崖邊,眺望四處。

陽光下,綠意一片,只看見盎然的生機,看不到任何陰暗下的腐葉。三月在灌木中跳來跳去地四處亂轉悠。不一會兒,人已經跑出了老遠。突然,她驚叫了一聲,嚇得六月以為她遇見毒蛇猛獸,趕緊過去,卻見三月獃獃看著前方,喃喃說:「好美!」

高大的榆樹下,一片了無邊際的紫紅色花,絢爛、艷麗得如同晚霞落到了地上。

花朵大小不一,大的如海碗一般,小的只酒盅一般,但形狀都如鍾,微風過處,每一個「鍾」都在輕顫。整片看去,又如仙女披著彩霞,曼妙起舞。花叢旁的岩石上,時緩、時急流動著的溪水,好似樂神的伴奏。

為了幾朵花,都能叫?六月好笑:「女人!」

三月惡狠狠地要打他:「難道不美嗎?公子,你幫我評評理!」

孟珏靜靜立在他們身後,凝視著眼前的紫紅晚霞,淡淡笑道:「十分美麗。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回去。」

依舊沿著溪流沖刷出的溝壑而行,下山比上山快許多,不大會兒工夫,他們已經回到湖畔。

回程的馬車上,孟珏靠著軟榻,沉沉睡去。

六月放慢了馬速,三月小聲對他說:「公子很久沒安穩睡過了。日後,我們該多叫公子出來轉轉。」

一夜無夢。

孟珏醒來時,未如往日一般立即起身,只望著窗外漸白的天色。直到日過三竿,三月已經到門外偷偷聽了好幾趟動靜,他才起來。簡單洗漱後,他就去求見劉弗陵。

劉弗陵有事耽擱,仍在前殿。七喜讓他先去宣室殿等候。日頭剛過正午,本該十分炎熱,可宣室殿內,花草藤木布局有致,枝繁葉密,把陽光和炎熱都擋在了外面,殿內只余陣陣幽香,習習陰涼。雲歌坐在廊檐下,低著頭,打穗子。打一會兒,拆了,重來,再打一會兒,拆了,又重來,笨手笨腳,卻不見她不耐煩。眉尖緊蹙,似挽著無數愁,目中卻是柔情無限,帶著甜意。孟珏進了殿門,立在一角,靜靜看了她許久,她一無所覺,只一遍遍結著穗子。

抹茶從殿內出來,看到孟珏的視線,心中一驚,唬得話都說不出來。孟珏的眼光從雲歌身上轉開,笑向抹茶問好:「七喜公公讓下官在此等候皇上。」

抹茶看到盂珏慣常的溫潤儒雅,方釋然,笑道:「孟大人請到正殿內來等吧!」

雲歌卻站了起來,寒著臉說:「孟大人,若有公事稟奏請進,若不是,請離開。」

孟珏道:「我有幾句緊要的話和你說。」

官內的事情,歷來是少問少做,孟珏最近進出宣室殿又都是雲歌招呼,從不用別人,所以抹茶見狀,忙躡步退了下去。

雲歌毫不為孟珏所動,冷斥:「出去!」

孟珏快步走到她身側,雲歌怒意滿面,揚聲叫人,想轟了他出去:「富裕!」

孟珏壓低聲音,快速地說:「我已經知道皇上得的是什麼病,三個月內,我保證讓他的病全好。」

富裕匆匆忙忙地從殿後跑出,卻看雲歌表情古怪地獃獃站著,有驚喜、有不能相信,還有悲傷和憤怒。「姑娘?」他試探地叫了一聲。雲歌對富裕指了指殿外,富裕立即到外邊守著。

雲歌坐了下來,冷冷地說:「你上次答應我,會給皇上治病。可你是怎麼治的?這次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孟珏坐到雲歌身側,看著她手中的穗子,淡淡笑著說:「你既看過記錄穿骨針的書籍,應該知道此針是用來查探疑難雜症的最好工具,只是使用太過兇險,所以漸漸失傳。我用它,並非胡亂使用。何況我上次只答應你,會給皇上治病,並沒有答應你如何給他治,何來我不守諾之言?」

孟珏竟然振振有詞,雲歌氣得手直發抖,可想到劉弗陵的病,那口氣只能忍著:「那你這次會如何給皇上治?」

「我會用最好的法子給他治病,有些痛苦是無法避免的,但我會想法儘力減少。」

雲歌帶著緊張,慢慢問道:「你真的能治好皇上的病?」

孟珏非常肯定地說:「雖然要花點工夫,皇上只怕也要吃些苦頭,不過我能治好他。」

煎熬了這麼多日,終於看見了肯定的希望。雲歌眼中淚光隱隱,剎那間的狂喜,讓她差點衝口而出「謝謝」,卻又頓在了舌尖,變成了苦澀。

孟珏淡淡問:「我的條件依舊,你願意守約支付診金嗎?」

雲歌僵了一會兒,默默點頭。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孟珏似有些疲憊,聲音有些暗沉,「我會遵守今日的諾言,盡心為他治病,你也一定要守諾。」

雲歌又默默點了點頭,將手中剛結了一小半的同心結,當著孟珏的面,一點、一點地拆掉。

孟珏未再說話,隻眼中黑影沉沉。

兩人之間充溢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富裕探著腦袋,悄聲說:「姑娘,皇上回來了。」

雲歌走到殿門口,在富裕頭上敲了一下:「回來就回來唄!你幹嗎這麼鬼祟?」

富裕偷瞟了眼孟珏,撓著腦袋,「呵呵」笑著不說話。孟珏有些詫異,這個太監心中的主人不是皇上,竟是雲歌。

進入正殿後,孟珏向劉弗陵奏道:「臣已經知道皇上得的什麼病,也已經找到了根治的法子。」

聽到這個消息,即使一貫清淡的劉弗陵,在看向雲歌時,眼中也有了抑制不住的喜悅。

他問孟珏:「朕的病是未見過的胸痹嗎?該如何治?大概需要多久能治好?」

孟珏請求道:「臣想單獨向皇上稟奏幾件事情。」

雲歌皺眉,盯向孟珏,孟珏的微笑下,卻有不容置疑的堅持。

劉弗陵點了下頭,准了他的要求。

雲歌在殿外等了一個多時辰,站得腿都酸麻了,才聽到劉弗陵宣人進去,她幾步就衝進了大殿。

劉弗陵依舊清清淡淡,孟珏也依舊溫雅和煦,看著好似和以前一樣,但云歌覺得他們之間好似突然多了一種以前沒有過的理解和信任,是一種只屬於男人之間的東西,即使以她和劉弗陵的親密,也不是她能分享的。

雲歌心內的那點忐忑反倒放了下來,另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流動,說不清是驚喜,抑或酸楚,但唯一肯定的就是,孟珏這次肯定會盡全力治好劉弗陵的病。

因為知道病可治,眾人的心情都比往日輕鬆,說話也隨便了很多。孟珏對於安和雲歌吩咐:「皇上的病雖非胸痹,卻也算胸痹,癥狀之一就是血脈不暢,導致心痛。飲食清淡,會有助氣血暢通。治療期間,需要禁口。一切葷腥都不能吃。但每日可以多吃點豆類食物。」

於安忙應:「是。」

孟珏又道:「因為皇上不想讓太醫知道病情,所以明面上的飲食,依舊按照張太醫開的方子執行,忌豬、羊,不忌魚、雞。」

雲歌道:「太醫院的那幫庸醫,剛開始還一窩蜂地議論病情,生怕別人搶功,後來看皇上的病遲遲不能治,個個心怯,唯恐日後掉腦袋,都開始彼此推脫,甚至有人裝病,想避開給皇上診病。皇上現在就留了兩三個太醫在看病,而正而八經上心的也就張太醫一人,別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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