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一年之約

也許是劉弗陵簫聲中的情意挽留,也許是雲歌自己的求生意志,雲歌的病情漸漸緩和,燒也退了下來。

雲歌睜眼的剎那,隱約覺得有一人在俯身看她,恍惚中只覺又是心痛又是身痛,無意識地叫了聲:「珏,我好痛!」就像兩人正好時,什麼委屈和不高興都可以和他抱怨。

話出口,立即想起孟珏已經不是她的孟珏了,心狠狠一抽,待看清眼前的人,雲歌如遭雷擊,只覺一瞬間,她的世界全部錯亂。

劉弗陵裝作沒有聽見前面的字,柔聲說:「再忍一忍,我已經讓大夫下了鎮痛葯,等藥效發散出來,就會好一些。」

雲歌獃獃凝視著他,劉弗陵也看著她。

他的幽黑中隱藏了太多東西,只需輕輕一捅,她就能全部讀懂,但她不能。

她的視線猛地移開,緩緩下移,看向他的腰間。

沒有玉佩,她心中一松。

劉弗陵從於安手中拿過玉佩,遞到她面前:「我很少戴它。」

她怔怔看著玉佩,眼中有驚悸,有恐懼,還有絕望。

劉弗陵一直靜靜等待。

很久後,雲歌扭過了頭,眼睛看著屋子一角,很冷淡、很客氣地說:「素昧平生,多謝公子救命大恩。」

劉弗陵手中的玉佩掉到了地上,「咣當」一聲脆響。

他眼內只餘一片死寂的漆黑。

她的身子輕輕顫了下。

金色的陽光從窗戶灑入,照在榻前的兩人身上。

脈脈的溫暖將男子和女子的身形勾勒。

屋內,卻只有連溫暖的陽光都會窒息的寂靜。

她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牆角,很清淡地說:「公子若沒有事情,可否讓奴家歇息?」

他站起,十分平靜地說:「姑娘重傷剛醒,還需好好休息,在下就不打擾了。萬事都勿往心上去,養好身體才最重要。」作揖行了一禮,出屋而去。

她只覺心中空落落,腦內白茫茫。

似乎再往前一小步,就會摔下一個萬劫不復的懸崖,她只能拚命後退,一遍遍告訴自己,她的陵哥哥是劉大哥,和許姐姐已成婚。

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有錯!

絕對不會有錯!

雲歌還不能行動,為了鎮痛,藥石里添了不少安神的葯,每日里昏昏沉沉,醒一段時間,又睡大半日。

醒轉時也不說話,人只怔怔出神。

於安問雲歌想要什麼,想吃什麼,她也像是沒有聽見,一句話不肯說,什麼表情都沒有。

若不是知道雲歌肯定會說話,於安定會把她當成啞巴。

雲歌只想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想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她只想躲在她的牆角里,絕不想往前走。

雲歌沉默,劉弗陵也是沉默。

都在沉默中消瘦,都在沉默中憔悴。

兩個近在咫尺的人,卻好像遠隔天涯。

劉弗陵又來看過雲歌兩次,可雲歌每次都只盯著牆角,一眼不看他,說話十分客氣有禮,可那種客氣禮貌只會讓人覺得她的冷淡和疏遠。

劉弗陵每來一次,雲歌的病勢就會反覆。

有一次甚至又發了高燒,搞得張太醫完全不明白,病情明明已經穩定,怎麼會突然惡化?

從那後,劉弗陵再沒來看過雲歌,徹底消失在雲歌面前。

只有侍女抹茶與雲歌日日相伴,於安偶爾過來查看一下她的飲食起居。

那個攪翻了她世界的人好似從未存在。雲歌也一遍遍告訴自己,沒有錯,一切都沒有錯!

她總在昏睡中憶起,夢中的碎片十分清晰。

深夜時,會聽到隱隱約約的簫聲,綿長的思念如春雨,落無聲,卻有情。

她在夢裡的碎片中,似乎是欣悅的,有大漠的驕陽,有唧唧喳喳的故事,有嘻嘻哈哈的笑。

可她會在醒來後努力忘記。

清醒的時分,全是痛苦,各種各樣的痛苦,根本不能細思,她只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忘記。

一日午後,藥力剛退。

雲歌似睡似醒間,半睜開眼,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投在碧紗窗上。

她立即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也什麼都不知道。

中午的太陽,正是最烈。

那抹影子一直未消失,她也一動不敢動。

聽到於安細碎的說話聲,那抹影子低低吩咐了句什麼,終於消失。

她緊懸著的心才稍松,接著卻有想哭的感覺。

她一邊告訴自己,沒有道理,怎麼能胡亂哭?那只是個好心搭救了她的陌生人,一邊卻有淚印到了枕上。

從此後,每個中午,雲歌人躺在榻上,雖然剛吃過葯,本該最瞌睡,神思卻總是格外清醒。

每個中午,他都會揀她吃過葯的時分來看她,也都只是隔著碧紗窗,靜靜地站在院中,從未踏入屋內。

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有時時間長,有時時間短。

屋內,屋外,這一站就是兩個月。

一日晚上。

抹茶服侍雲歌用過葯後,雲歌指了指屋中的藤椅,又指了指院內的紫藤架。

抹茶以為她想出去坐,忙說:「小姐,不可以呢!你傷得重,還要再養一段時間,才好下地。」

雲歌搖了搖頭,再指了指藤椅。

抹茶終於會意,雖不明白雲歌想做什麼,仍依言把藤椅搬到紫藤架下擺好。

雲歌隔窗看了眼外面,又合目睡了。

第二日。

劉弗陵來時,聽屋內安靜一如往日。他仍舊頂著烈日,立在了碧紗窗下,靜靜陪著她。

即使她不想見他,可知道她在窗內安穩地睡著,知道她離他如此近,再非不知距離的遙遠,他才能心安。

於安來請劉弗陵回去時,看到藤架下的藤椅,皺了眉頭。

抹茶立即惶恐地低聲說:「不是奴婢躲懶沒收拾,是小姐特意吩咐放在這裡的。」

劉弗陵已經快要走出院子,聽到回話,腳步立即停住,視線投向窗內,好似要穿透碧紗窗,看清楚裡面的人。

於安驚喜地問:「小姐說話了?」

抹茶搖搖頭。

於安不知道皇上和雲歌究竟怎麼回事,不敢深問。不過既然是雲歌吩咐的,他自不敢命抹茶收了藤椅,遂只擺擺手讓抹茶下去。

於安對劉弗陵低聲說:「皇上,七喜來稟奏,霍光大人已經在上頭的大殿等了一陣子了。」

劉弗陵沒有理會於安的話,反倒回身走到藤架下,一言不發地在藤椅上坐了下來。

於安又是著急,又是不解,剛想問要不要讓人傳話命霍光回去。

劉弗陵卻只坐了一瞬,就又起身,匆匆離去。

於安看得越發糊塗,只能揉著額頭,恨爹娘少生了兩個腦袋。

雲歌的傷好得極慢,一半是因為傷勢的確重,一半卻是心病。

等勉強能下地時,已是深秋。

在榻上躺了兩個月,雲歌早已經躺得整副骨架都癢,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說可以下地,立即就想出屋走走。

抹茶想攙扶雲歌,她推開了抹茶,自己扶著牆根慢慢而行。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這些事情在她驟然顛倒的世界裡根本不算什麼。

雲歌沿著牆慢慢走出了院子。不遠的一段路,卻出了一頭的汗。

太久沒有走路,她實在討厭軟綿綿的自己。她還想順著台階再往上爬一段路,卻已是力盡,腿下一軟就要跌倒,身後的人忙扶住了她。

雲歌本以為是抹茶,一回頭,看見的卻是劉弗陵,身子立即僵硬。

她亟亟地想掙脫他。

因為劍氣傷到了肺,此時一急,不但用不上力,反倒劇烈地咳嗽起來。

劉弗陵一手扶著她,一手替她輕順著氣。

她想讓他走,話到了嘴邊,看到那雙幽深的眸子、緊抿的唇角,她只覺心中酸痛,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推開了他的手,就勢坐在了台階上。

把頭埋在了膝蓋上,不想再看,也不想再感知。

好像這樣,她的世界就會如常。

劉弗陵默默坐著,眺望著下方金黃燦爛的樹林,好似自言自語地說:「看到前面的樹葉了嗎?讓人想起大漠的色彩。我每年都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有空閑時,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這裡,白天可以賞秋景,晚上可以看夜空。這麼多年,別的事情沒有什麼長進,對星象卻很有研究,東宮蒼龍:角木狡、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

雲歌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裙上。

東宮蒼龍、北宮玄武、西宮白虎,南宮朱雀,還有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虛、危、室、壁、奎、婁、胃、昴、畢、觜、參……

她也全都研究過,翻著書,再對著星空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