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記憶 Twins 第8節

那天中午十二時,姐姐夜向她提出建議。我們扮作弔死鬼的樣子,嚇唬嚇唬他們。夕接受了這個建議,兩人使一起跑到倉庫里忙活起來。

下起雨來,當時倉庫的狗還在,它以莫名其妙的眼光注視著姐妹倆。

"姐姐把木箱堆得高高的,站在上面將繩素繫到了屋樑上,我則在下面用腳抵住箱子,不讓它們晃動。"

在雨水沒來得及浸潤倉庫的地面前,夜就已經站到木箱上去了。因此,地上沒有留下她的鞋印。

夜是裝扮弔死鬼的主角,而夕的任務則是把家人騙到倉庫里來。一切準備就緒,夜將從樑上垂下來的兩根繩子分別套到自己的身體上。

"然後,姐姐就跳了下來......"

夜把腳下的木箱踢落到地上。就在脖子將要被勒往的瞬間,套在胸部的繩子把她的身體穩往了。

她若無其事地俯視著下面,臉上還帶著笑容。

"姐姐的嘴角微微上翹,這是她騙人時特有的微笑。平常跟家人說話時,她總是面無表情,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露出高興的神情。"

可是,就在這時,繩子突然斷了。

"這與我無關,繩子是因承受不了姐姐的體重而自然截斷的,斷口出現在靠近天花板的屋樑附近。如果你仔細察看過那根繩子的話,我想你一定會修正你的猜測,因為這麼高的地方我根本不可能觸到。"

夜的脖於一下子就被勒往了。

"我馬上趕去救她,我用雙臂袍往姐姐的身體想支撐著她,以免她從半空中落下來......"

倉庫里便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女孩懸吊在空中,而她的身不是另一個與其長得一模一樣的,試圖支撐著她的女孩。空中的女孩極力地掙扎著,雙腿胡亂地在半空中蹬來蹬去。被主人栓在一旁的狗聽到異常的唰動之後,更是狂吠不止。頓時,倉庫里充滿了幾乎可以把耳劂震破的狗叫和女孩痛苦的哀號。此時,夕覺得時間彷佛已經停止,這樣的狀態似乎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我努力支撐著,試圖挽救姐姐的生命。雖然當時已經沒氣力了,但還是從後面緊緊抱住姐姐的身體......可是耳朵里只聽見姐姐的慘叫......胡亂折騰的腳跟一次又一次把我踢開...... "

森野坐在椅子上,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視線則一直停留在比教室牆壁更遠的地方。也許那天倉庫里的情景現在又浮現在她的眼前吧。對她來說,那是一場噩夢,一場塵封在她記憶深處的噩夢。

當夕體力不支的時候,姐姐的身體便從上面垂落下來。這時候,姐姐的脖子被繩子勒得緊緊的。夜瞪著自己的妹妹,拚命地對她吼叫,但嘴裡說的並不是鼓勵夕堅持下去的話。

"姐姐對我喊道:給我站穩,你這個廢物......"

她死死地閉上自己的眼睛,皺緊了眉頭,彷佛正承受著某種羞辱。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問,一直試圖解救姐姐的我雙臂便失去了力量......"

夜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緩緩落下。

夕看見姐姐的腳尖降落到快要接觸地面時停住了。夜沒有穿鞋,光著雙腳。她的大腳趾特二腳趾分得很開,就像被人刻意掰開了一樣。起初,腳趾還咯咯地抽動著。狗的叫聲變得更大了,那聲音幾乎可以把人的耳朵撕裂。狂暴的狗叫連同一陣輕微的痙攣一起向夕的大腦襲來。

"不一會兒,在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後,姐姐的腳尖在空中漫漫靜止下來......"

夕下意識地朝後面退了一步。這時,鞋底和地面的黏土剝離開來,讓她感覺到一絲阻力......地上留下了一個鞋印。

"我覺得如果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體重的話,肯定不會在地面上留下鞋印。"

姐姐脫下的鞋子就放在她的身旁。

"看到那雙鞋後,我便決定在家人面前撒一個謊。當時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在那間小小的倉庫裡面,姐姐的身體還輕微地晃動著,就像座鐘的鐘擺一樣......"

年幼的女孩在她的小腦袋中拚命地找尋著出路。最後,她決定換上地上那雙黑鞋,把自己腳下的白鞋作個交換。

她選擇乾燥的地面摸索前進,並從供狗出人的小口處鑽了出去。現在她腳上穿的是一雙黑鞋,這個顏色代表了一個新的身分。從今往後她只能以夜的姿態出現在別人面前了。

"在家裡只須收起以往的笑容,整天擺出一幅面無表情的樣子就行了。由於以前總是形影不離,所以我對姐姐的行為習慣瞭若指掌,模仿起來更是駕輕就熟。九年來,沒有一個人看出我的破綻......"

說到這裡,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年僅八歲的她,竟親眼目睹自己的葬禮。自己的真名從那場葬禮起便一直塵封至今,她的內心隱藏著常人無法理解.,甚至是通過割腕才能宣洩的激烈感情。其根源無疑來自於她的姐姐以及那個已經被人深埋了的榴字。小女孩選擇的這條這路,充滿了孤獨和悲壯,她必須不惜一切把它走完。

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愈發柔和起來,光線中逐漸增添了幾分金黃的色彩,斜陽的餘暉透過半開半合的淡黃色窗帘傾瀉到整個教室里。棒球隊隊員的金屬球棒與球相撞擊發出的高音響徹雲霄,頃刻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寂靜的教室里,時間正悄無聲息地逝去。

過了一會兒,她略帶猶豫地說道:

"......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在哪個地方嗎?"

我記得是是高中二年級,就在這個教室,便這樣回答了她。聽我這麼一說,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

" 初中時,在博物館參觀川體切片標本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此後,升上高中的那年春天,我在圖書館發現一個人正在閱讀關於屍體解剖的醫書。當時,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了。"所以,在教室里她輕而易舉地識破我的偽裝。我終於把這件事弄明白了,看來,我們彼此都往暗中洞察到對方本來的面目。

"我真不敢相信,聽說你小時候竟會不時開懷大笑。"

"的確如此,以前就是這樣的。不過,從那間倉庫里出來後,我就擔心一旦笑起來就會暴露自己的身分,所以這九年來,我都一直極力使自己面無表情。由於長期模仿姐姐的關係,現在我已經無法爽快地笑起來了。"

她的語氣中包含著與常人沒有區別的寂寞。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後,她接著說道:

"我一直覺得能第一個叫出我名字的人就是你......"我站了起來。

"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是我從你老家偷偷拿回來的。"說著,我從桌上的袋子里把東西拿了出來。

"什麼東西下"

她保持著自己的坐姿,向我問道。

"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繩子,我想應該適合你的脖子吧。我給你套上,你把眼睛合上。"

森野坐在椅子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當我來到她身後時,她似乎有些緊張,窄小的肩膀也變得僵硬起來。

我輕輕地在她脖子上套上一根紅繩。這根繩子很破舊,到處都有綻開的地方。這是我在那間倉庫里找到的,是原先用來栓狗的繩子。

"我還明白你厭惡狗的原因。"

我將她那白而細的脖子連同長長的頭髮一起套人繩圈中,開始輕輕地勒了起來。體會到壓迫的感覺後,她稍稍抬起了自己的肩膀。在這種狀態下,我鬆開了雙手。

接著,我在她脖子上打了結,並把剩餘部分的繩子拉到她的面前。

"對,就是這種感覺......"

她一邊嘆氣一邊說道。看得出,這根繩子緩解了長期積累起來的緊張感,同時積蓄於她心底的感情也緩慢而平靜地得到了釋放。

夜就是被套狗的繩子弔死的......這件事或許已經被她塵封在記憶的深處。她竟然沒有發麵自己所需要的,正是當年和姐姐一起玩上吊遊戲時使用過的纏子。

"我告訴你吧,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恨過姐姐......雖然經常被她欺負,但對我來說姐姐是光法替代的......"

我一隻手拿起書包,準備回去了。

離開教室前,我經過她座位旁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夕。坐在椅子上的她,雙腿伸到了前排椅子的下面。兩隻手交叉在胸前,纏繞在她脖子上的紅繩的那端一貫拖到教室的地板上。眼帘已經輕輕的垂下了,睫毛的影子淡淡地投射在眼睛的下面。臉頰上長著汗毛,看起拳就像兔子的背部一樣。在夕陽的照耀下,臉上的汗毛反射出絲絲光芒,每一根都像被傍晚的餘暉包裹著一樣。淚水經過她的臉頰,從下巴處滑落到校服上。

我輕輕地關上教室的門,把她一個人留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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