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季節 第一節

快八點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躺在刑警隊辦公室沙發上的吉敷竹史站起來接電話。是古川老師。古川老師說:有話要對吉敷竹史說,希望佔用吉敷竹史一點兒時間,在哪兒都行,警察署也可以。商量的結果是,十點左右在古川家裡見。

吉敷竹史、菊池刑警和鳥越由佳里在警察署附近的餐館吃完早飯,吉敷竹史把由佳里交給菊池照看,自己一個人去古川老師的家裡。

吉敷竹史剛剛在古川家門口停好車,古川老師就迎出來了。古川已經換上了便裝。

關好車門鎖好車,吉敷竹史正要往古川家裡走,古川卻邀他在外邊散散步。

二人走上一條小路,路邊是一條小河,河岸上種著的淡紫色枯梗和白色大波斯菊在微風中搖曳。蟬聲還有,不過也許是心情放鬆了的原因吧,聽來覺得小了許多。風有點兒涼,北方的夏天逝去得較早。

「昨天晚上可多虧了您的關照啊。」古川首先向吉敷竹史道謝。

「彼此彼此。」吉敷竹史冷冷地說。吉敷竹史不知道古川要對自己說些什麼,保持著一定的警惕。

「後來,鳥越由佳里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吉敷竹史笑了,沒想到古川老師又是這樣單刀直入。

「什麼都沒說,她很聽老師的話。」吉敷竹史說。

「刑警先生真會說話。」古川也笑了,「在我認識的人裡面,可沒有像您這麼說話的。」

「您是不是覺得我這種人很討厭?」

「哪裡哪裡,我覺得特別新鮮。」中學老師搖晃著滿頭銀髮,認真地說。

「古川老師想對我說的話,我替您說出來吧。」吉敷竹史覺得這樣說,可以更加節約時間。

「哦?請吧。」古川老師看著吉敷竹史的臉龐說道。

「孩子們還是中學生,他們都有自己的將來。」吉敷竹史開始說了。

「嗯!……」

「所以,為了孩子們的將來,這個事件就不要往下追究了。對不對?」

古川聽了吉敷竹史的話,把視線轉向遠方。他眺望著遠處的群山,對吉敷刑警說道:「刑警先生,事件已經結束了。剛才您也說過了,木山法子死了,這是一個非常不幸的悲劇結局,事件到此為止,也就算完全結束了。可以這樣說吧?不管是誰都會這樣認為的。從此以後,這個事件絕對不會再往下發展了。如果再發生什麼事情,那就是您,刑警先生引起的。」

「古川老師,您說這種話,是想哄我也好,騙我也好,嚇唬我也好,都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事實就是事實。我不能把事實向社會隱瞞,向法律隱瞞。」

「一個班的中學生合夥殺了兩個大人和一個中學生的所謂事實嗎?」

「是的,這是事實。」

「會相信你嗎?我是說這個社會。」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是事實。我有證據。」

「證據?你的證據在鋣兒?」

證據有得是——吉敷竹史心想。可是,現在要讓他馬上說出一個來,還真挺不好說。忽然,他想起了那封用文宇處理機打的信。那封信是假的,古川老師也這麼說過。

「就說用文字處理機打的那封信吧,您不是也斷定那封信是假的嗎?」

「那是我記錯了。小淵澤茂正在練習使用文字處理機,偶然也用它打宇,所以用它打上一封信,這也不算奇怪。」

「連署名也用文宇處理機嗎?」

「光署名用手寫,不是很麻煩嗎?」

「您哄小孩兒呢?那麼我再問您,近松門左衛門的那本書呢?小淵澤茂的書房裡各種版本的都有,他為什麼不拿自己的,卻特意去學校圖書室拿一本?」

「這種事也不能說絕對沒有吧?比如說偶爾有事去圖書室,順便拿一本看看也是有可能的。或者他自己那個版本的丟了,借一本看看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照您這麼牽強附會,就可以不顧事實了嗎?但是,牽強附會就是牽強附會,假的就是假的,很快就能被揭穿!」

「是嗎?刑瞽先生所主張的這些,只不過是您自己異想天開。您這才叫牽強附會啊!一群中學生,在一個小女孩兒的指揮下,在兩輛新幹線里同時殺死了兩個人,誰能相信呢?」

「不是主張,是事實。我說的是事實,不是主張!」吉敷竹史怒生生地強調著。

「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刑警先生說的這些,都只不過是推測,是您的一家之言。」

「古川老師,」吉敷竹史停下腳步,身子轉向古川老師,「那麼,您說那是什麼?那個發生在新幹線里的事件!」

「殉情啊,只能是殉情啊!」

「哄誰呢?這才是您所說的一家之言呢!而且沒有任何說服力,粗製濫造,非常膚淺的一家之言!」

「是嗎?可是,我這種說法大部分人都相信,以前相信,現在也相信。連菊池先生都對您的說法半信半疑,就更不要說別人了。您的說法恐怕只有您自己一個人相信吧?」

「那麼,古川老師,請您把您的證據拿出來。您不是說那是殉情嗎?就請您把殉情的證據拿出來吧!」吉敷竹史說話難聽起來。

只見古川不慌不忙地把右手伸進懷裡,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刑聱先生,請您看看這封信。這是小淵澤茂寫給我的,八月十一日收到的,也就是事件發生前一個星期收到的。」

吉敷竹史接過信封,先看了看郵戳,日期是八月十日。信封是手寫的,宇寫得非常漂亮。

「這是小淵澤茂寫給我的親筆信。這是他的筆跡,你可以隨便調査。首先我可以證明這是他的筆跡,認識他的人誰都可以證明。他在學校里,在同事那裡,都留有筆跡,我這裡也有他寫的其他東西,您也會相信確認這一點不是難事。」

吉敷竹史把信紙從信封里抽出來。那是一封很長的信。小淵澤茂的字跡如行雲流水,稱得上是一位書法家。信是這樣寫的:

古川老師:

請您聽我說,聽聽我這沒出息的告白。我知道,現在能夠聽我這番告白的,除了古川老師您以外,沒有笫二個人了。

請允許我從結論開始寫起吧,我被岩田富美子迷住了心竅,被「北上」酒吧的老闆,我帶的那個班裡問題最大的學生的母親,迷住了心竅,

對這份感情,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內心還會產生這種感情,是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說老實話,那個女人什麼地方好,什麼地方有魅力,我一點兒都說不出來。她是一個惡毒的酒吧女,濃妝艷抹,漫天撒謊,還胡亂搞男人。可是,對於我來說,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其正的女人。

我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被毀滅的,跟自己所帶的學生的母親,發生肉體關係,而且那學生好像還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當了三十多年教師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踏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中,人這一輩子,不知道有多少危險在等著他;真是不可思議!我討厭我自己,討厭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

我在這裡向您發誓,我曾多次想過要跟她分手,我曾多次用鞭子抽打自己的靈魂。分手吧,過平靜的曰子吧。

我打電話跟她說過,面對面也跟她說過。當時她嘴上雖然說不願意分手,其實分手她也無所謂,只要我堅持,就能夠分手。

但是,我堅持不住,毎次跟她說完分手,一放下電話,我就心如刀絞。我摁著自己的胸膛,像烏龜似的趴在榻榻米上;好像不那麼待著,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痛苦得要死,可是什麼辦法都沒有。我的胃也疼起來,疼得我不住地呻吟。

那種感情,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我終於悟到了,這就是戀愛的滋味!

我不想讀書,不想出門散步,我借酒澆愁,可是,舉杯澆愁愁更愁啊。

我忽然覺得我的辭彙是那麼的貧乏,那種感覺,那種痛苦的感覺,用文字是無法表現出來的。我的胸膛子里,好像塞進了一大塊蘸飽了水的棉花,堵得難受,沉重得要命,我不知道怎樣描寫那種感情。

我痛苦!我痛苦!我受不了了。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會迷上那樣一個女人呢?我一千遍一萬遍地對自己說:她是一個酒吧女,是我根本對付不了的女人。可是不行,我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她。

這樣下去我肯定會被毀滅,我想擺脫她,非常想擺脫她,可是,我的意志薄弱,我是個沒用的人啊!

但是,我不想忘記自己是一個從事教育工作的人,當教師這麼多年了,自認為幹得還可以;該遵守的規則我遵守了,該盡的義務我也盡了,從來沒有干過什麼出格的事。可是這一次,我也不知遒是怎麼了,就像一個陷入了泥沼的人,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痛苦,痛苦,我真的很痛苦。我對自己說: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是絕對不行的!可我已經無力自拔了……

本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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