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霧中亡靈 第十節

回到刑警隊的辦公室,吉敷竹史馬上給新瀉縣立醫院打了個電話,問鳥越夫婦在不在。醫院說鳥越太太已經到了,吉敷竹史請鳥越太太接電話。

吉敷竹史說,由佳里在盛岡警察署,請她放心。鳥越太太說,由佳里的養父沒去新瀉,還在盛岡到處找由佳里呢。吉敷竹史問怎麼跟他聯繫,鳥越太太說,她丈夫會給她打電話的,那時候告訴他由佳里沒事兒就可以了。

吉敷竹史又問木山法子怎麼樣,鳥越太太說,情況很不好,還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吉敷竹史說明天一大早就帶著由佳里過去,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回頭一看,菊池已經用椅子搭了兩張床,一大一小。小的應該是給由佳里睡的吧。

「我這就去拿毯子!」菊池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小跑著出去了,轉眼抱回來兩條毛毯。

「就在這兒睡嗎?」

「啊,不想離電話太遠。」菊池一邊說,一邊開始鋪毛毯,「由佳里,你睡這兒。湊合睡一會兒吧,很快天就亮了。」

吉敷竹史湊過來幫菊池鋪毛毯。

「吉敷竹史先生,您睡這兒吧。」

「你呢?」吉敷竹史一看,椅子都用上了,沒有菊池睡覺的地方了。

「我嘛,睡隔壁。」菊池意識到這句話跟剛才的話自相矛盾了,就說,「睡這個沙發也行。」

那個沙發太小了,可是菊池堅持要睡沙發,吉敷竹史也就不再跟他爭,躺在了用椅子搭的床上。菊池很快關了燈。

鳥越由佳里一聲不吭地躺下睡了。啊,真是個老實孩子——吉敷竹史想著。

吉敷竹史看著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想著身邊這個少女的孤獨境遇。不能跟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起生活,自己的同學、好朋友、一母同胞的弟弟木山秀之也被岩田雄治殺死了,剛才,為了給秀之報仇,自己又親手毒死了岩田雄治,而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依然還在死亡線上掙扎……這孩子的命真苦啊。

吉敷竹史從木山法子的身體上感覺到的東西,在這個少女身上也有,她的身體里畢競流著母親的血。

吉敷竹史在黑暗中胡思亂想著。也許是因為太累了吧,吉敷竹史在不知不覺之中睡著了。也不知道究競睡了多長時間,吉敷竹史好像聽見了電話鈴響。他條件反射似的抬起頭,看見東邊的窗戶已經被朝霞染紅了。

菊池正在接電話,為了不吵醒吉敷竹史和鳥越由佳里,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吉敷竹史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菊池很快就說完了,慢慢把話簡放回去,看都沒看吉敷竹史一眼,緩緩站起來,走到東側的窗戶前邊,肘部支在窗台上,手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窗外。

吉敷竹史做了一個深呼吸。頭很沉重,但他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他想知道菊池接的那個電話的內容。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快五點了。

為了不吵醒鳥越由佳里,吉敷竹史動作很輕。饅慢穿上鞋子,踮著腳尖向菊池那邊移動。菊池那微微發胖的、有些駝背的後背,此刻顯得更彎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

窗外是盛岡城遺址的樹林,朝陽已經露出樹梢。樹林的剪影后面,朝霞滿天。

菊池刑警好像沒有聽到吉敷竹史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依然獃獃地看著窗外,看著露出了樹梢的朝陽。

「沒睡好吧?」吉敷竹史突然和菊池打招呼,由於剛剛睡醒,聲音有些沙啞。

但是,菊池還是沒有回頭。

吉敷竹史覺得有些竒怪,走到菊池身邊,者著他的側臉,問道:「菊池先生,剛才的電話是……」

菊池刑警突然使勁兒搖起頭來,搖了一陣,又突然發出一聲嘶喊,「吉敷竹史先生,我……」

吉敷竹史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菊池的肩膀,正在不住地抖動。

「啊……我……」菊池壓低聲音繼續說,那聲音是絕望的,痛苦的,「我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啊……我……我為她……什麼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傻子似的在這兒坐著,我……我心裡難受啊。我什麼都不能為她做,只能這樣坐著,等著太陽從東邊升起來,也許只有這樣,我這心裡才能好受些……」

菊池用雙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臉,無聲地抽泣著,全身都在顫抖:「您看,我這樣子很奇怪吧?很奇怪……是吧?」菊池抽抽嗒嗒地說,「在刑警隊的辦公室里,看著正在升起的太陽,哭哭啼啼,很可笑是吧?」菊池說到這裡,又抽泣起來了。

吉敷竹史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等待著菊池把話說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在夏末淸晨涼爽的空氣里,漸漸淸醒起來。窗外,昨夜的大霧似乎還沒有完全消散,不過,天氣是晴朗的,昨夜的大霧,就像是一場夢。

菊池做了一兩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已平靜下來。

「吉敷竹史先生,您不能理解我吧?像我這種人的感情,您不能理解吧?」

「不!我能理解你……」吉敷竹史想馬上對菊池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沒有說出口。

「吉敷竹史先生,像您這麼帥,像您這麼聰明,女人一定都很喜歡您吧?」

吉敷竹史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事件最終搞成了這個樣子,還能說我聰明嗎?菊池的話,吉敷竹史聽起來,簡直就是在諷刺自己。

「我的感情,恐怕誰都理解不了,鳥越法子早就是別人的女人了,為什麼我對她還那麼痴情?簡直就是有毛病,是吧?……上中學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她,現在我已經三十六歲了,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喜歡她,只喜歡她一個人!她就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除了她以外,我不喜歡任何其他的女人。我累了,累得不行,可是……我沒辦法不喜歡她,她是我唯一的女人……」

菊池刑警茫然地說著,摸摸這個口袋,又摸摸那個口袋,好像是在找手絹,可是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吉敷竹史把自己的手絹掏出來遞給他。

菊池刑警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吉敷竹史能夠理解他的感情。他誠惶誠恐地接連向吉敷竹史鞠了好幾個躬,接過手絹,迅速擦了擦眼淚,又還給吉敷竹史,繼續東摸西摸地找起手絹來。

「剛才的電話,是怎麼回事?」吉敷竹史問道。

菊池長嘆一口氣:「鳥越法子她……」菊池的頭沉重地垂下,淚如泉湧。

哭了一會兒,菊池擦了擦鼻子,繼續說:「剛才,鳥越……不,木山法子,她……死了!……」

吉敷竹史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菊池用右手擦著眼淚。

兩個人同時扭過頭去,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鳥越由佳里。小女孩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但是,吉敷竹史和菊池都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沒醒。

菊池用顫抖的聲音說:「哎!……已經……已經沒有去新瀉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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