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幡平 第四節

窗帘雖然拉好了,可是還有一點縫隙。眼睛習慣了周圍黑暗的環境以後,那點縫隙透進來的光,就顯得越來越亮,漸漸地,感覺整個房間都亮了。吉敷竹史把頭枕在手腕上,仰面朝天地躺著,靜靜地思考著。

木山秀之的筆記本,雖然讓人感到失望,但實際發生的事件,跟筆記本裡面的殺人計畫書極其相似,也不能不說是事實。事件是八月十八日發生的,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書中也說,要在八月十六日,或者十七日十八日,三天之中的任何一天實行計畫。因為「山彥194號」是臨時列車,只在這三天運行。正因為是臨時列車,才產生了「山彥194號」跟「朱䴉418號」相差僅四分鐘到達大宮站的現象。

吉敷竹史一直認為,兇手選擇在「山彥194號」和「朱䴉418號」上作案的理由是:這兩輛新幹線列車,將停靠在上野的站同一站台,按照木山秀之的筆記本里的殺人計畫,理由應該是這兩輛新幹線在大宮站最為接近。

不管怎麼說,看過木山秀之的筆記本以後,收穫並不大。那個殺人計畫書,只不過是一個孩子的空想,並不值得重視。

但是,話又說回來,實際發生的事件,跟筆記本里的殺人計畫書,確實很相似,這又是怎麼回事呢?恐怕是兇手在那個基礎上,又加上了大人的智慧吧。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太不現實,必須加以修改。那麼,是誰修改的呢?只能是木山秀之的父親木山拓三。

實際發生的事件,跟筆記本里的殺人計畫有幾個不同之處。其中最大的不同之處是被害者。筆記本里的殺人計畫,要殺的人是小淵澤茂和岩田雄治;而實際死亡的人,卻是小淵澤茂和他的情人、岩田雄治的母親岩田宮美子,而且被偽裝成殉情。這一點尤其使人感到是經過大人修改的。特別是非常周到地在身邊放了一本近松門左衛門的劇作集,還在目錄里《殉情兩枚繪草紙》這個劇本上用鉛筆畫了個勾。

這一定是真正的兇手在看了筆記本里的殺人計畫書以後,認為這樣的話就會被人當成近松戲劇的現代版,於是兇犯就對原計畫做了改良。

還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小淵澤茂和岩田富美子,是分別從盛岡和新瀉出發的,這一點有列車乘務員的證詞。這就很難說是對原計畫的改良了。可以說,兇手完全放棄了秀之制定的計畫,從根本上對殺人計畫進行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只留下了利用兩條「Y」字型新幹線的想法。

「不對!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真的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只是一個孩子幼稚的構想嗎?只要把那個計畫稍微修改一下,不就可以想出可以達到我所知道的那個目的的方法了嗎?這個方法是什麼呢?」

吉敷竹史自言自語地說著,覺得好像受到了某種啟發,大腦深處,一個聲音正在喃喃地說,那個方法是存在的。

假設兇手按照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作案,會是怎樣實行的呢?

當然,被害者不是岩田雄治和小淵澤茂,而是岩田雄治的母親岩田富美子和小淵澤茂,這很明顯是對原來計畫的修改。撇開這一點修改不談,先看看按照原計畫毒死這兩個人,是否有可能。

按照原計畫,岩田富美子和小淵澤茂就不應該是分別在新瀉和盛岡上車,而應該是同時在新瀉上車。

兩個人同時在新瀉上車,一點兒也不勉強。岩田富美子帶著兒子搬到新瀉的親戚家去了,小淵澤茂想見她,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兩個人見面以後,一起乘坐「朱䴉418號」去東京。兇手呢,也跟他們一起上車,在車上用混入了氰酸的啤酒,把兩個人一齊毒死。

為了不引起被害者懷疑,可以用注射器,把氰酸毒藥注入啤酒罐,以保持拉口完整。被害者親手拉開拉口喝啤酒,不會想到啤酒里有毒。這時候,兇手也應該在一等車廂里,陪著岩田富美子和小淵澤茂一起喝啤酒,當然,兇手的啤酒里當然沒有注入氰酸了。

就這樣,岩田富美子和小淵澤茂被毒死在「朱䴉418號」的一等車廂里。列車於二十二點零五分到達大宮,兇手把小淵澤茂的屍體背下車,等「山彥194號」進站,再偷偷地把屍體背上去。

不用說,採取這種行動,是非常困難的。背著一個人上下車,而不引起站務員的懷疑,這有可能嗎?

對了,那天下大霧,而且是罕見的大霧。兇手可以利用濃霧的掩護,完成上述行動。

總之,上述行動完成以後,晚上二十二點二十六分,載有岩田富美子屍體的「朱䴉418號」列車,到達上野站第十九號站台,四分鐘以後,載有小淵澤茂屍體的「山彥194號」到達相鄰的第二十號站台。

這裡面還有問題。什麼問題呢?這樣推理的話,小淵澤茂在到達大宮之前是在「朱䴉418號」上,而不是在「山彥194號」上的。但是,「山彥194號」的乘務員說,從盛岡發車不久檢票的時候,他就看見小淵澤茂了。單從這一點來看,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也是不能實行的。

等等!吉敷竹史突然睜大了眼睛。並不是完全不能實行,辦法還是有的——找替身!也就是說,讓小淵澤茂的替身在盛岡上車!

雖然,「山彥194號」的乘務員說,從盛岡發車不久,檢票的時候,他就看見小淵澤茂了,但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小淵澤茂,誰也說不清楚。坐新幹線不是坐飛機,不需要看證件對照片。那麼多乘客,乘務員只能記得小淵澤茂那個座位上有人,不可能記得他具體長什麼樣。如果有一個男人穿同樣的衣服,坐在那個座位上,充當小淵澤茂的替身,就可以彌補這個漏洞。

是的,只要對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做某些修改,就可以實行。那麼,誰去當小淵澤茂的替身呢?當然是木山拓三。

木山拓三當了替身,問題又來了,誰在「朱䴉418號」上毒死小淵澤茂和岩田富美子呢?當然是木山拓三的妻子木山法子,其他人沒有作案動機。

這是一個有著充分可能性的推理。躺在黑暗中的吉敷竹史,用他那冷靜的頭腦思考著。

思考來思考去,吉敷竹史越想越覺得:木山秀之的殺人計畫,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其實,剛剛看完木山秀之的筆記本時,吉敷竹史很不以為然,因為他不能理解那個殺人計畫的效用。在那個計畫里,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的工作準備得很不充分。也就是說,按照那個計畫去毒殺小淵澤茂和岩田富美子,兇手無法逃脫。

在那個計畫里,兩個人分別被殺死在兩輛相距很遠的新幹線列車裡,很容易被認為是兩個兇手做下的。木山秀之只想讓警察認為不是一個人乾的,但這有什麼意義呢?只要警察懷疑其中任何一起死亡事件為他殺,就會追査到底的。那個計畫只不過是作為一個鐵路迷的木山秀之,偶然發現分別始發於新瀉和盛岡的兩輛新幹線在大宮合流,然後一前一後駛向上野的現象,這種現象毎年只在八月十六、十七、十八日這三天出現。於是出於好玩,制定了那樣一個殺人計畫。這根本就稱不上計畫性犯罪。

但是,只要修改一下,那個殺人計畫就具有了計畫性犯罪的性質。利用上越和東北兩條新幹線,巧妙地把殺人偽裝成徇情。為了實現殺人計畫,窬要一個替身,而這個替身,當天去了北海道,故意製造了一個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替身木山拓三的老婆木山法子,確實沒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如果有的話,反而讓人覺得不自然。一個家庭婦女,獨生子剛剛上吊自殺,一個人憋在家裡不出門是很正常的,有了所謂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會被認為是故意準備的。

這樣一分析,木山法子帶著氰酸去八幡沼自殺,就很容易理解了。夫妻不和,獨生子自殺,殺人以後的負罪感,精神壓力太大了。

但是,這樣推理有一個地方很難令人信膽,那就是木山法子作為一個弱女子,在列車上毒死小淵澤茂和岩田富美子還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她一個人背著小淵澤茂的屍體換車,可以說是不可能的,這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如果換上木山拓三還有可能,他是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背著屍體換車也許還做得到,可木山法子只不過是一個瘦弱的女人。丈夫坐在「山彥194號」里,根本無法過來幫助她。

不對,也不能說完全不能幫助她。她只負責把屍體從「朱䴉418號」上背下來,放在椅子上等著就可以了。只要事先商量好椅子的具體位置,「山彥194號」一到,木山拓三就立刻跑下來,把屍體背到車上去。這樣的話,殺人計畫的實行就是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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