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2節

她送我鐲子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我是獨生女,麻辣燙也是獨生女,在這個偌大的北京城裡,她不僅僅是我的朋友,還是如我父母一樣的親人,我們一同歡笑,一同受傷,一同成長,一同哭泣。

凌晨四點半,我做了噩夢時,可以給她打電話,她能在電話里一直陪我到天明;我不能在父母面前流的眼淚,都落在她面前,是她一直默默地給我遞紙巾;在地鐵站,我被一個太妹推到地上,我看著對方的紅色頭髮、銀色唇環、挑釁的眼神,敢怒不敢言,是她二話不說,飛起九厘米的高跟鞋,狠狠踢了對方一腳,拉著我就跑。

這世上,能為別人兩肋插刀的人幾乎絕跡,可我知道,麻辣燙能為我做的不僅僅是兩肋插刀……

四年多了,太多的點點滴滴,我不能想像沒有她的北京城。

我反握住她的手,「我沒事,不用去醫院,大概是中午沒吃飯,所以有些低血糖。」

要去叫計程車的侍者聽到後立即說:「我去拿一杯橙汁。」

麻辣燙吁了口氣,「你嚇死我了!一瞬間臉就白得和張紙一樣。」

我朝她微笑。麻辣燙苦笑起來,眼光卻是看著另外一個人,「這……這你們也算認識了吧?」

我笑,「我們本來就認識呀!」麻辣燙愣住,我輕快地說,「宋翊沒有告訴你他在MG工作嗎?是我的上司呢!如今我可找著靠山了。」先發制人永遠比事後解釋更有說服力。

「MG?」麻辣燙愣了愣,笑容似乎有點兒苦,「又不是相親,還需要把車子、房子、工作、工資都先拿出來說一通?我不關心那些!」

我點頭,心裡一片空茫,嘴裡胡說八道,只要不冷場,「是啊!我去相親時,還有個男的問過我『你父母一個月多少錢,有無醫療保險?』」

麻辣燙笑著搖頭,「真是太巧了!宋翊,你有沒有得罪過我家蔓蔓?」

宋翊沒有說話,不知道做了個什麼表情,麻辣燙嘴角微微一翹,微笑地睨著他說:「那還差不多!」

我一直不敢去看他,我怕一看到他,我的一切表情都會再次崩潰。我的眼睛只能一直看著麻辣燙,凝視著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千種風情,只為君開。

我站了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要我陪你去嗎?」

「不,不,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匆匆扔下麻辣燙,快步走著,等他們看不到了,猛地跑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那些擁抱、那些話語、那些笑聲都是假的嗎?我只是去了美國一個月,可感覺上如同我做了一次三十年的太空旅行,我的時間表和他們都不一樣了,等我回來,一切都已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我還停留在過去。

一隻手抓住我,「你打算穿著這個跑到寒風裡去?你的外套呢?」他的手強壯有力,我的身子被帶入了他的懷中。

我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面,連眼前的人都看不分明,我急急地擦著眼淚,「我要去洗手間的,我只是去洗手間的……」

眼前的人漸漸分明,竟是陸勵成。而我竟然站在酒店的門口,進門的客人都看向我,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掃,又全都迴避開來。

他扶著我轉了個方向,帶著我穿過一道走廊,進入一條長廊,已經沒有客人,只有我和他。他推開一扇門,裡面有沙發、桌子、鏡子,一個白衣白褂的人立即恭敬地走上前,陸勵成給他手裡放了一張錢,「這裡不用你服務。」

侍者立即迴避。陸勵成扶著我坐到沙發上,「這是私人衛生間,一切隨意,如果想大哭,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好。」

我默不作聲地捂住了臉,眼淚順著指縫不停地往下流。七年前,我曾以為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可現在才知道,我雖然頻頻在夢中哭醒,卻沒有真正被摔痛過。我就如同一個站在懸崖底下的人,只是因為渴望著能夠爬到懸崖上,因為得不到而難過。而現在,我一點點地艱辛地爬上懸崖,終於站在了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是,沒想到就在我最歡喜的時候,卻一個轉身間就被狠狠地推下懸崖,粉身碎骨的疼痛不過如此。

我哭了很久,傷心卻沒有絲毫減少,腦袋裡昏亂地想著:為什麼?為什麼?又在剎那間驚醒——我不能這麼一直哭下去。我撲到洗手台前,看見自己妝容殘亂,兩隻眼睛紅腫。我趕緊洗臉,又拿冷水不停地刺激眼睛,卻仍然很明顯。

陸勵成一直坐在沙發上默默地吸煙,見我拿自己的臉不當臉折騰,實在看不下去了,「你要不想人發現,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回家,睡一覺,明天自然就好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鏡子練習笑容。微笑,對,就這樣微笑!沒什麼大不了,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宋翊……

胸口驟然一痛,我的眼淚又要湧出來,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蘇蔓,將一切的一切都遺忘,唯一需要記住的就是:今天是你最重要的人最快樂的日子!

我挺直腰板,帶著微笑走出了洗手間。

大廳里,燈正紅,酒正綠,人間還是奼紫嫣紅,我心已萬古荒涼。

剛到走廊盡頭,我就看到麻辣燙撲過來,一把抓住我,「你去了哪裡?你要嚇死我嗎?我以為你又暈倒在哪裡了。」

「就是去了洗手間。」

麻辣燙盯著我說:「你撒謊,這一層共有兩個洗手間,我一個個全找過了。」她的眼睛裡有恐懼和慌亂,「蘇蔓,你別在我面前演戲,老娘在人前演戲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你告訴我,宋翊是不是他?」

麻辣燙以為自己很鎮靜,其實她抓著我的手一直在輕輕發顫。

我笑著,「什麼他?哪個他?」一顆心卻在冰冷地下沉,我們兩人中至少應該有一個幸福。

「你的冰山!是不是宋翊?你去MG是不是為了他?」

我仍在努力地笑著,可微笑僵硬得就像一個面具,「你神經病!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那你怎麼解釋你今天的反應,還有你為什麼要躲起來哭?」

「我……我……」我該怎麼解釋?

我和麻辣燙一個儘力微笑,一個好似冷靜,身子卻都在發顫。

「打擾一下。」陸勵成站到我身後,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著對麻辣燙說,「許小姐,我想我可以替她解釋一下她剛才在哪裡,因為我經常在這裡請客戶吃飯,所以在這兒有一個私人洗手間,她剛才在我的私人洗手間里。」

「勵成?」麻辣燙的臉竟然一下子緋紅,有些無措地說,「陸……陸先生,你也在這裡?」

陸勵成笑著說:「至於她為什麼會哭,我想許小姐應該能猜到原因。不過,現在已經雨過天晴了。」

麻辣燙連耳根都紅了,尷尬得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陸勵成微笑著彎下身子,在我耳邊說:「要我送你過去嗎?」

我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點頭。他微微曲起右胳膊,我挽住了他的胳膊。他笑著對麻辣燙說:「請!」

麻辣燙看看我,看看他,咬著嘴唇,幽幽地說:「陸先生可真是讓人意外。」

陸勵成含笑說:「人生中有很多意外。」

麻辣燙在前面領路,到了桌子邊,宋翊也剛回來,一看到她就問:「找到她了嗎?」

麻辣燙指指身後,宋翊這才看到我們,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陸勵成微笑著上前和他握手,「我那邊還有朋友等著,先把蘇蔓交給二位照顧,我晚一點兒再過來。」

宋翊看著我,沒有說話,麻辣燙譏嘲道:「得了吧!讓我們照顧她,至少不會讓她變成一個淚人,是我們不放心你!」

陸勵成笑著替我拉開椅子,讓我坐下,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躬著身子,在我耳邊小聲問:「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點點頭。他直起身,向宋翊告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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