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冒險·衝突·裂痕 只掛了個空頭銜的韋拔群顯出無尚氣度

紅七軍的整編授旗儀式搞得相當隆重。地點就設在河池縣城三里亭(今三八坡東面的大田洞)。三里亭前是一片坦闊的大草坪,四面群山環抱,秀竹蔥蘢,一條碧溪繞過草坪向東南流去。登上亭台,視野頓開,吼一嗓子,回聲傳盪,餘音不絕。

11月9日上午9時許,紅七軍全體官兵在三里亭集合,舉行整編後的授旗儀式。縣城的居民和四鄉的群眾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前來慶賀。

儀式開始,由前敵委員會書記鄧斌宣讀紅七軍建制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二十一師各師、團的軍政指揮員任命書和兵員配備序列:

李明瑞任紅七軍前敵總指揮,張雲逸任軍長,鄧斌任政治委員,龔鶴村任參謀長,陳豪人任政治部主任,轄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二十一師和炮兵營、特務營、教導大隊。原第一、第三縱隊合編為第十九師,龔鶴村兼師長,鄧斌兼政治委員,轄第五十五團、第五十六團。原第二、第四縱隊合編為第二十師,李謙任師長,陳豪人兼政治委員,轄第五十八團、第五十九團。第二十一師,由韋拔群任師長,陳洪濤任政治委員。——本師無兵員, 所以再無所轄的建制配備可宣布。

接著,由鄧崗代表中共中央授予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和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二十一師各一面軍旗。接著,鄧崗、鄧斌、李明瑞、張雲逸等檢閱部隊,並講話。 場面壯觀,群情激昂。

身材魁梧、全副武裝的第二十一師師長韋拔群格外引人注目,因為該師沒有兵員,只是個番號。當韋拔群走上主席台,立正,敬禮,從軍長張雲逸、政委鄧斌手中接過旗幟,高高舉起,向空中一展,台下指戰員和四周的群眾隨之歡聲雷動,長時間的熱烈鼓掌——人們被這位壯族領袖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和顧全大局的無私精神所感動嗎?這感動里卻有幾分驚天地泣鬼神的 壯情懷!當各師在各自的隊旗下迅速地聚攏、集結、列陣,人們一眼便看到,第十九師和第二十師的隊伍幾乎佔據了整個草坪;惟獨第二十一師的旗幟下站立著韋拔群和他的只有一百多人或年老體弱或稚氣未脫的隊伍——年紀大的有五十多歲,年紀小的只有十四五歲。

然而,只掛了個空頭銜的韋拔群倒是顯出胸有百萬雄兵的無尚氣度!他回首瀏覽了一眼自己的隊伍,向隊員們微微點頭致意:不錯,百十號人的隊伍倒顯得很「精悍」!莫愁,同志們, 隊伍很快就壯大!觀看的群眾包括一些官兵不禁私下交耳:這兵員分得太偏心眼了,這算得什麼師喲!老的老小的小,一個連就不夠嘛!有的止不住想笑,又笑不出,覺得這情景有點滑稽。

授旗完畢,中央代表鄧崗講話,號召全體指戰員同心同德,英勇奮戰,高舉紅旗,戰鬥到最後勝利!

隨之,各師宣誓,高呼口號,氣吞山河!在整編授旗儀式之前,韋拔群表示,堅決執行兵委和前委的決定,將原第三縱隊的精良武器和體質健壯的指戰員交給了第十九師和第二十師。那些曾跟著韋拔群創天下且朝夕相處的同鄉,極不情願離開他們的「拔哥」,他們擔心此次出征後再也回不來了。

韋拔群對他們說:「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打天下又何止是東蘭、右江?一山生出百樣木,一米吃出百樣人,你們跟著我韋拔群能打天下,沒有我韋撥群你們也能打天下!去吧!」

那一夜,有人酗酒,喝得酩酊爛醉。

那一夜,有人跳進小溪,泡個通宵。

那一夜,有人爬上山崗,噙淚向家鄉張望。

那一夜,韋拔群吸煙吸出一嘴燎泡。

紅七軍從河池出發,一路向東開進。

韋拔群帶著第二十一師的番號,扛著第二十一師的軍旗,率領一百多人的隊伍返回東蘭。

韋拔群臨行前,鄧崗、鄧斌、李明瑞、張雲逸等與他握手話別。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們都要出發了。」李明瑞緊握著韋拔群的手,不無感慨地說,「這讓人想起諸葛亮《出師表》。心懸八陣圖,初對策,再出師,共仰神明傳將略;目擊三分鼎,東連吳,北拒魏,常懷謹慎勵臣躬。 」

韋拔群說:「諸葛亮《出師表》,驚人文字,千秋涕淚,墨痕同濺岳家軍!」

鄧崗馬上用一種校正的口氣說:「岳飛雖是抗金名將,民族英雄,但他的岳家軍是為昏庸無能的朝廷效命;而我們紅軍呢,是為天下勞苦大眾打天下的,豈能與岳家軍混為一談?」

張雲逸說:「李總指揮和韋師長講的是諸葛亮的《出師表》,以此激勵大家執行中央命令,出征打仗,鄧代表不要誤解嘛。」

鄧崗斜瞥李明瑞一眼,算不上笑地笑了一下。

李明瑞知道,這位欽差大臣對自己成見很深,但他以豁達、寬厚與仁者之態不屑與其論短道長。他笑了笑調侃道:「我又記起一閉佛法聯句。上聯曰:教有萬法,體性無殊,不可取法、舍法、非法、非非法;下聯曰:佛本 一乘,根源自別,故說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

吟罷,「撲味」一笑,又與韋拔群重重地握了握手,說了聲:「多保重!」轉身走去。

「異端邪說!」鄧崗瞪眼望著李明瑞的背景痛斥一句,又馬上把目光收回來,說,「你們看,你們看,此人有半點馬克思主義的氣息嗎?沒有!他根本就不懂馬克思主義!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只相信真理,不信什麼神呀鬼呀佛呀法呀!《國際歌》唱得好啊: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張雲逸又不得不作一番解釋:「李總指揮講的是一種比喻。好比說,從事革命事業的道路、戰略不只有一條(詞意是說佛的教化方法甚多),雖有些差別,但就本質上來說目的是一樣的。不能只認同一條道路和戰略是對的,而把其他的說成錯的(詞意是說不能拘泥某一種佛法,也不能捨棄另一些佛法);幹革命不能無目的,也不能有不是目的的其他目的(詞意是說不能無佛法,也不能有不是佛法的佛法)。革命的目的只有一個(詞意是說佛教原本只有一宗),只是在從事的活動中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戰略(詞意是說只是在傳播中衍化成不同的門派),這些理解和戰略有很高、很英明的,也有不大高明甚至低下、落後的(詞意是說對不同的門派,佛法自然有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之別)。」

「對頭,對頭,就是這個意思。」一直沉默靜聽的鄧斌忙給張雲逸的解釋下了個「註腳」,然後與韋拔群握手,語重心長,「拔群同志,主力部隊離開右江後,你肩上的擔子重啊!桂系軍閥會傾盡全力『圍剿』右江蘇區,鬥爭會更加艱苦複雜。但我們相信,你一定能夠領導軍民,衝破困難,戰勝敵人!」

張雲逸同韋拔群的握手像兩個鐵匠揮錘打鐵一樣,兩雙手似鎚頭緊緊砸在砧子上一般:「拔群兄,為了加強遠征部隊的作戰力量,你把你師的兵力撥給了兄弟師。你回到東蘭後,要儘快充實兵力,與敵開展游擊戰、運動戰。」

韋拔群說:「勝之兄放心,拔群不會給紅七軍丟臉!誓與右江共存亡!」

「好!好!」鄧崗連聲讚揚,走過來與韋拔群握手,「張軍長、鄧政委的指示是對的。除此之外,你們要牽制桂系軍閥堵擊、追擊我主力北上的兵力,以保障我們整個進攻計畫的實施與完成。」

韋拔群「吭唷」一聲,說:「請中央代表放心,我們一定堅持到最後勝利。我們盼著主力部隊很快打回廣西,會師南寧,飲馬邕江!」說罷,哈哈大笑。

鄧斌和張雲逸也跟著笑起來。

韋拔群率領他的全部人馬——由老少兵組成的一個特務連出發了。

張雲逸派出兩個連護送他們一程。

「拔哥,多保重!」「韋師長,多保重!」

「你們也多多保重!」「打了勝仗,儘快把捷報傳到東蘭!」

鄧斌、張雲逸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此次與韋拔群話別竟成永訣!這位壯族領袖、這位僅率領一百多人的一師之長手擎大旗,顯出無尚氣度的形象,在他們記憶的屏幕上成為永恆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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