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迂迴——紅七軍的勃興 平馬惡戰,滇軍突然偃旗息鼓

酷熱難當。長蛇般的隊伍在重山密林間懨遢遢地爬行——滇軍總指揮盧漢騎著一匹青鬃馬,不時舉起望遠鏡向先頭部隊眺望,對侍從副官下達命令:「向後面的弟兄傳我口令,迅速跟進,不許掉隊!」他臉色悒鬱,神情不安,狠狠地朝馬屁股上甩了一鞭,青鬃馬長噓一口粗氣,「咴咴」地叫了兩聲,向前奔去。

盧漢奉蔣介石和省主席龍雲之命,親率三個師南下打廣西。兩萬人馬的滇軍,浩浩蕩蕩,長驅直入,大有銳不可當之勢。先頭部隊是素來勇猛善戰的張沖「鐵軍」師,他們抵進右江,就佔領了百色、四塘、田陽諸渡口重鎮,於是便更加趾高氣昂,且聲言:「十日內蕩平右江,直搗南寧!」——盧漢對此淡然一笑,此情難言。

突然,侍從副官急匆匆送來一份昆明急電。盧漢接過一看,是上司龍雲發來的:廣西呂煥炎來急電稱:多日來進入右江之桂軍與共匪展開激戰,李明瑞率共匪殘部正向桂黔邊山區逃竄。特令你部全速前進,將共匪堵截圍殲右江一帶……

盧漢只看了電文的一半,便一臉怒氣地將電文稿甩給了侍從副官,罵了句:「扯他娘個蛋!姓呂的搞的是假情報!」

據他所得到的可靠情報:黔軍王家烈師已停止南下廣西,鎮守黔邊;桂系謝崇堅、黃金廷,僅有三千烏合之眾,已被紅軍打散,逃進深山老林;滇軍來打廣西,紅軍是主動撤出百色,而並非向桂黔邊山區逃竄。

進而,盧漢又想:滇軍入桂,雖有兩萬人馬,但人地兩生,孤軍深入,戰線過長,後勤供應困難,弄得不好我盧漢損兵折將,連老本都會拼丟在廣西的紅土壤里。

盧漢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按照蔣介石的意圖,滇軍和黔軍要擺成兩條戰線同時南下夾擊紅軍,然後進攻南寧打桂系。但如今王家烈以鎮守榕江軍事要地為借口,抗命蔣介石,把入桂的黔軍悄然撤了回去——王家烈自是聰 明之舉,不會像龍雲那樣聽從蔣介石的擺布,把自己的弟兄送進虎口。直到率兵出動前夜,他還向龍雲苦心相勸,對老蔣之命,應以少量兵馬聊作應付, 不必興師動眾。而龍雲不知哪根神經錯亂了,對老蔣膜拜稱臣俯首聽令,並點他的將,領兵兩萬入桂剿共。恐怕龍雲被老蔣的「迷魂湯」灌得昏昏醉了: 一剿共匪二打桂系,可與老蔣分得三分利。

太陽還有一樹榦高,隊伍到了平馬鎮,盧漢即下令停止前進,在平馬至果化一線分前後集結點安營紮寨。

盧漢跳下馬,懶洋洋地朝草地上一歪,頓感全身精疲力竭,難以支撐,大張著嘴一個波次接著一個波次地打哈欠,鼻涕直流——眼尖的副官曉得,長官的煙癮發作了。便急忙挽扶起他走進剛支起來的帳篷里,將一桿精緻的雞血玉煙槍遞到他手裡,迅捷而熟練地提起煙針從煙包里挑出一顆綠豆般大 的煙土,裝進煙槍里,隨即劃火柴點燃了煙燈。

盧漢斜著身子躺在油布上,手執煙槍,對準火苗貪婪地吸著,眼睛微眯,神情愈發顯現出安詳自得,似湎入幻境,化羽登仙。

這是一支「兩杆子兵」的隊伍,從司令長官到下屬列兵,每人都有兩桿 槍——一桿鋼槍、一桿煙槍。他們不抽鴉片就走不動路,打不了仗。那些兵卒就是為了能抽上鴉片才被招募從軍,只要有鴉片抽,他們打起仗來玩命。當盧漢躺在帳篷里大過煙癮的同時,他的下級官兵們也都紛紛像變魔術似地端出了各自的各式各樣的煙槍。有的躲到石崖下吸,有的趴在草叢裡吸,有的迫不及待乾脆生吞幾口大煙面待一陣緊張而默契的忙亂之後,整個宿營地變得安詳有序,溫馨恬靜。在煙鬼們的眼裡,漫山遍野的罌粟花正盛 開得紅紅艷艷,一股股醉人的幽香浸漫了丘坡草地鑒於滇軍氣勢洶洶入桂夾擊紅軍的態勢,紅七軍主動撤出百色,但並沒有離開右江,只是撤至平馬南面的思林一帶山區隱蔽起來。

根據偵察到的敵情,滇軍已抵平馬,大有與廣西「剿共」大隊會聚之勢,施行蔣介石「南北夾擊共匪」的指令。倘若滇、桂兩軍一旦會合,紅七軍則背腹受敵,既無力殲滅南下的滇軍,又極難對付廣西「剿共」大隊的進攻。——面對這種嚴峻的軍事態勢,紅七軍前委召開會議,研究制定相機應變的決策。

鄧斌:「很明顯,蔣介石的意圖是滇、黔軍南下並進,欲與桂系的『剿共』大隊會合,夾擊我們,然後滇、黔軍聯手再打桂系。」

李明瑞:「目前,右江戰況對我軍有利。黔軍王家烈滯待黔桂邊按兵不動;而滇軍入桂,人地兩疏,且又在明處遊動,無從構築工事防守。我想不妨出擊一下,打打盧漢的威風!」

張雲逸:「我贊同李總指揮所言!我們採用游擊戰術襲擊滇軍,叫他們鬧不清是紅軍,還是桂系的『剿共』大隊。」

李明瑞:「我軍主力悄悄開進平馬附近,選擇有利地形,集中優勢兵力, 對滇軍採取出其不意的閃電出擊,打它一個措手不及!」

張雲逸:「對!打個漂亮的伏擊戰!雖然從軍事力量對比上, 我只有三四千人槍,而滇軍近兩萬人馬,但他們是『兩杆子兵』, 一打就像趕鴨子一樣四處逃散。」

龔鶴村:「萬不可輕敵呢?『兩杆子兵』吸足了大煙,打起仗來玩命。」

陳豪人:「據偵察,滇軍的先頭部隊是張沖師,號稱『鐵軍』,善打惡戰。」

李明瑞:「龔參謀長、陳主任說的確是實情。張沖是滇軍赫赫戰將,尤其善打防禦戰。北伐時,他曾帶領敢死隊在清涼山扼守 四天四夜,最後殺出一條血路,與我援軍會合。」

張雲逸:「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張沖仗打得好,倘若他活得還算明白,我倒很想與他見識見識。此役就由我來打,李總指揮和鄧政委帳中運籌,如 何?」

鄧斌:「哀兵必勝!張軍長主動請纓,定會開戰告捷!打就打張沖師!」

李明瑞:「敵優我寡,切莫戀戰,突猛擊敵一頓後,應迅速收兵轉移。」

張雲逸:「對對對,見好就收嘛!」 鄧斌:「此仗之目的,是要盧漢識趣,率他的『兩杆子兵』早早打道回府。」

在盧漢下令宿營的當天早晨,紅七軍的第一、第二縱隊兩千餘兵力已經在平馬鎮東南的龍鬚至果化的福祿山一帶埋伏下來。 張雲逸派特務連連長李天佑率偵察小分隊密切觀察滇軍沿途的動向,同時命令馮達飛指揮的山炮排做好隨時轟擊敵陣的準備。 時近黃昏,宿營的滇軍剛一歇腳大發起煙癮,天空突然烏雲密布,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拖得老長的宿營地一片嘈雜,叫罵連天,官兵們紛紛爭搶 帳篷,遮風避雨。

狂風暴雨過後,天光灰暗,濃熏的山嵐水霧籠罩了群山。遠處不時忽閃的雷電,更顯出夜的漆黑一團。

號稱「鐵軍師」的師長張沖布設好宿營地的警戒之後,由警衛參謀陪著回到自己的帳篷里,面對侍從們為他準備好的西式罐頭和白酒,卻毫無食慾。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警衛參謀說:「師座,這種天氣,共匪大概不敢輕舉妄動。弟兄們連日奔波跋涉,人困馬乏,此乃正是休整喘息、養精蓄銳的好時機」

張沖劈手打斷他的話:「放你娘狗屁!這裡的地形和這鬼天氣,正是共匪大打出手的好時機才對!娘的,若是我就搞你的埋伏,把你的宿營地連窩 端了!娘的,你信不信?」

「師座高見,卑職豈能不信?我信,我信 」警衛參謀連連點頭恭維道。

「電告盧總指揮,平馬至果化一線,路險林密,此夜萬不可掉以輕心,謹防共匪有詐!」

「是!」

張沖是滇軍中一位多謀善斷而又心細如髮的將領,當接到盧漢的宿營命令,他親自隨偵察排登上一座叫腳山的山頂,對平馬的地形地貌進行一番勘察:南寧至雲貴的盤山土道由西北向東南穿過平馬、果化,土道兩側夾峙著數公里長的叢嶺地帶,山崖陡峭,怪石鱗峋,雜樹屏集,是一個比較理想的伏擊陣地。他舉起望遠鏡巡望了一陣,看樣子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或許因天空灰暗,山嵐濃郁,能見度太差,他放下望遠鏡,似笑非笑地晃了幾下腦袋,頗顯疲憊地走下山坡。他突然下了一道命令:「用迫擊炮對周圍的山頭轟擊一下,把山林中的鳥魯們趕跑,免得它們騷擾我們的宿營地。」

十幾門迫擊炮分別對各自瞄準的山頭狂轟了一陣之後,山林很快又復於 平靜,一股股硝煙漸漸逝散。

張沖又舉起望遠鏡巡望一番,遂命令加強警戒。但他的神情看上去仍忐 忑不安。

一顆迫擊炮彈像一隻昏頭昏腦的怪鳥「啁——啁——」地駭叫著飛過一 座丘包,就在張雲逸面前幾米遠的地方炸響了——轟!

李天佑沒來得及喊出「軍長,快隱蔽——」便猛打一個滾翻,同張雲逸一起撲倒在一陡石崖下。一塊炮彈皮撞過石崖,迸濺著火花,「當——」地一聲抖落在二人身邊。

乖乖,好懸哪!張雲逸撿起像匕首狀的彈片,還很灼手,便用嘴吹了吹,好像為它散熱。

「軍長,傷著了沒有?」李天佑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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