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變 俞作柏秘密做成了一筆「生意」

幾隻鷗鳥在邕江上空凝翅盤旋,搖曳著它們的姿體。看著燦爛的陽光照出它們姿體的一部分,而把其餘的部分留在濃重的陰影里;看著它們悠緩迂迴的翔飛,然後漸漸地側著身子順江面向東南飛去;看著深秋碧藍的天空在波瀾蕩漾的水面上的反光!俞作柏的雙目眩暈了。

「人微權輕,人微言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說來人生就是一場夢,就是在夢的苦海里翻騰沉浮!」他微眯著眩暈的雙目,卻彷彿看到人生夢海里捲起的波瀾:一切莊嚴的、歡愉的、悲哀的、亢奮的、沮喪的、激動的、瘋狂的、騷亂的、怯弱的、驚懼的、驕傲的、委屈的、高貴的、卑鄙的、滿足的、失意的、憎惡的、憐憫的、貪婪的、虛偽的、絕望的、希冀的、眼前的、遙遠的、人所歡迎的、人所抗拒的 這一切的人都在夢海里翻騰沉浮,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被濁浪拋向哪裡,但誰又都知道自己是向著自以為是的目標驅進!

他驀地睜開眼睛,似乎被夢海里一個洶湧的駭浪打醒:啊!人生苦短,活來不易,該痛痛快快豪豪壯壯地走一遭!這是省府主席私邪的後花園,坐落在風景秀麗的邕江和南湖的交匯處。

一座頗具廣西壯家風格的木樓臨江而建,從外表看,除了灰褐色的瓦頂,四周全是用杉木板塊錯落有致地嵌圍成牆,且爬滿了魚鱗狀的青苔,看上去斑駁陸離,似乎被風雨剝蝕得老朽不堪了。但走進室內,裡面的陳設卻相當奢華考究:鏤葉雕花的玉石屏風,紅木桌椅茶几光可鑒人,琉璃吊燈和蠟燭檯燈交替使用,一排矮柜上放著電話機、電唱機和電感發報機,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廣西行政區地形圖。

俞作柏今天要在這裡秘密會見一位「特使」。

他已經翻來覆去地想過了:表弟南京之行吉凶未卜;老蔣對廣西已起歹意;汪精衛一再電催併以高官厚祿相許孰輕孰重,已見端倪。

他決心已定:人生即賭博,只要對方肯出大價錢,他就擲骰成交!

「俞主席,薛先生已在樓下等候。」衛士參謀步子輕捷地走到觀景台,小心翼翼地報告說。

「好!快邀薛先生樓上請——」俞作柏抬手捋了兩下頭髮,提起寬鬆的紫綢袍下擺,轉身回到客廳。

薛岳身穿銀灰色綢袍,手提一隻精緻的皮夾,臉上容光煥發,步態輕盈如燕,一見面便頻頻躬腰,彬彬有禮且氣派十足。

待雙方坐定,喝茶吸煙,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很快切入實質性會晤。

俞作柏:「看得出,薛先生今日大駕光臨,想必定有好消息相告嘍!」

薛岳:「健候(俞作柏字)兄真乃銳眼毫亮,入木三分也!」

俞作柏:「咱們兄弟間談生意,不必拐彎抹角,你就直說好了。」

薛岳:「張發奎總指揮已在鄂西舉起護黨討蔣大旗,馮、閻、唐等諸位將軍也已通電響應,共討國賊!汪先生一再敦請俞主席和李將軍出山,就任第四集團軍正副總司令之職,共同匡扶孫中山先生創建的黨國大業。」

俞作柏:「護黨救國,義不容辭!可我囊中羞澀,扛槍的弟兄們餓著肚皮,飢腸轆轆,怎能擔起此重任?」 薛岳:「錢的事情請俞主席放心,汪先生已在美國、日本、印尼、新加坡和香港等國家銀行立了戶頭,海外僑商、僑胞都紛紛慷慨贊助,只要義師 一動,美元和港幣都可以直接撥到廣西。」

俞作柏:「常言道,唐彩陶馬不能騎,畫中之花不聞香。我俞某人已經吃了老蔣買空賣空的苦頭,可不願再吃第二次嘍!」

薛岳:「健候兄多慮了,我既前來,豈敢旁騖?」

俞作柏:「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眼下廣西在編的三個正規師都無法關餉,他們就快把我的門檻踏爛了! 」

薛岳見火候已到,悠然之中浮現出三分炫耀,遂從內衣兜里掏出一把精巧的鑰匙,「咔——」的一聲,將皮夾的鎖扣打開,先取出兩張已由汪精衛 親筆簽發的委任狀,然後又取出一張四百萬元港幣的現金支票,請俞作柏一 一過目。最後把鑰匙和皮夾一起推到俞作柏面前:「這是汪先生特意要我轉 呈的一點小意思,請健候兄笑納。等舉起義旗,汪先生就給俞主席在廣西立 一個專門戶頭,以後按時由香港滙豐銀行把款直接划過來。」

俞作柏將委任狀和支票收下,聽說還要給立一個專門戶頭,喜悅之情溢滿胸間:「哈哈哈!汪先生夠朋友,夠朋友!」 他轉身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錦緞首飾盒,裡面裝著一隻翡翠鼻煙壺:「薛先生勞苦功高,我這裡備了一個小小的禮物贈送薛先生,不成敬意,請收下,收下。」

「生意」順利成交,彼此笑逐顏開。

薛岳:祝健候兄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俞作柏:請轉告汪先生,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們立即響應!

俞作豫從陳豪人打來的電話得知,兄長正跟薛岳秘密談「生意」,頓感情況嚴重,便急急火火地跑來了。但他來遲了一步,「生意」已經做成,薛岳悄然離去。

當他一步跨進客廳時,俞作柏正在接李明瑞從桂林打來的電話:「表哥!我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

「裕生,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蔣沒敢把你怎麼樣吧?」

「我沒見老蔣,先找了宋子文。老蔣已下了死令,不給廣西撥經費。所以我就沒再去見老蔣,撥頭回來了。」

「好,好!弟當即果斷,真是虎口脫險哪!老蔣不給錢,有人給 。」

「誰給?」

「薛岳代表汪精衛先支付了四百萬港幣的現金給我們 」

「表哥!這錢我們千萬不能要!」

「為什麼不能要?管他姓蔣還是姓汪,誰給錢我都要,不要白不要!」

「表哥!你你好糊塗 」

「我比誰都清醒!形勢瞬息萬變,張發奎已聲明反蔣,馮、閻也通電響應,只要我們再舉發兵,老蔣就要完蛋了!哈哈哈 」

「表哥!表哥 」

「裕生!你不要再說了!老蔣已把我們置於死地,我們豈能坐以待斃!你馬上趕回來!」

俞作柏掛了電話,轉身見俞作豫站在客廳里正睜大兩眼直直地瞪著他。他當然明白弟是為什麼。於是笑著走過去,說:「豫弟,哥是一片苦心啊!電話你都聽到了,你表哥南京之行,空手而歸,多虧他機警果斷,不然連人也要丟在那裡了。」

俞作豫氣呼呼地說:「汪精衛改組派是什麼貨色,難道你還不知道?!」

俞作柏說:「管他什麼派,眼下誰能給救命錢就是朋友。再說,我們的目標就是反蔣么!現在時機到了,我們何不抓住時機大幹一場呢?」

俞作豫說:「那就要我們與劊子手張發奎合作,是吧?哥啊你難道忘了,張發奎鎮壓廣州起義,屠殺了成千上萬的工農群眾,連你我都差一點成了他的刀下鬼!」

俞作柏不以為然地笑笑,點上一支雪茄吸著:「豫弟,這個世界上的事情複雜得很哪,不要太認真,太書獃子氣。事物總是在千變萬化,沒有不變的敵人,也沒有不變的朋友;昨天是仇敵,今天成朋友,明天又可能是仇敵。我們與張發奎聯合起來,是為了反蔣,而蔣介石在『四一二』大清黨時屠殺了多少共產黨人?中共派員來廣西協助我們,目的不也是為了反蔣嗎?」

俞作豫感到心煩意亂,一時理不清個頭緒來:「哥,這樣盲目行事,我真擔心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

俞作柏成竹在胸地說:「反老蔣又不是我們一家,如果我們不參戰,到時論功行賞也就沒有我們的份啦!」

俞作豫搖搖頭:「哥你想得太樂觀了 」 他驚疑地發現,眼前這張令他敬重和信賴的熟悉的面孔,愈發變得陌生而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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