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盟」行動 鄧斌和韋拔群一次極富歷史性的會晤

1929年8月中旬,南寧街頭搭起了一座座用松枝翠竹和鮮花點綴的彩門,一街兩廂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旗幟。社會各界群眾紛紛走向街頭,敲鑼打鼓,燃放爆竹,歡慶廣西省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的召開。

日前,廣西省主席俞作柏發布通告:凡擁護和支持本政府,致力於廣西的安定、繁榮與進步的工會、農會、學生會、婦女協會等群眾社團組織,一律給予承認和保護。

這的確是一個開明的舉措。 此時的俞作柏何嘗不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呢?但僅靠所掌握的幾萬部隊和收編的一些散兵游勇、民團及土匪,是無法使廣西長治久安的, 自己也不可能在這塊地盤上久立,更何況各派系軍閥視廣西為一塊「肥肉」,都饞涎欲滴地打著「一飽口福」的主意。 怎麼辦? 出了名的「俞大膽」心一橫便就接受了「小個子」的中共代表的建議:

在廣西開放進步的群眾運動,建立各級群眾社團組織,形成工、農、商、學、兵聯盟的防衛體系,以抵禦強敵入桂,以對付舊桂系餘黨勢力的叛亂。

要做廣西的開明之主,成就一番大業,俞作柏更深諳孟老夫子之言:「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所以他非常同意中共代表的建議,視為 「安邦撫民之良策妙略」大加讚賞。於是決定召開全省農民代表大會,成立廣西省農民協會。

代表大會的會場設在一座老式的粵劇院內。會場是經過精心布置的。原來又黑又髒的四壁都用石灰水粉刷一新,主席台上吊起了嶄新的幕布,中央 懸掛著一面犁頭旗,周圍擺滿了鮮花翠草,台兩側站立著執槍的衛兵,看上去莊嚴肅穆而又隆重熱烈。

來自南寧市郊和左右江地區的農民代表已於會前相繼趕到。最引人注目的,是韋拔群帶領的三百多名東蘭縣農軍和農協代表。他們一律身穿白褂黑 褲、腰扎皮帶,或背挎短刀,或肩扛長矛,在群眾的夾道歡迎中,威武雄壯地步入會場。

此刻,雷經天、韋拔群、陳洪濤、張震球、李乾等廣西各路農民領袖們已在主席台上就坐。當雷經天宣布大會開幕時,會場歡聲雷動,鼓樂轟鳴!

首先,由俞作豫代表俞作柏向大會宣讀省政府寫給大會的賀詞。

接著,雷經天請韋拔群講話。

年方35歲的韋拔群身著黛青色的農民唐裝,高挑的個頭,四方臉龐,看上去儼然一位憨實健壯的壯族農民,神情里卻不乏精明睿智的才氣。他站起環視一下會場,向大家抱拳致意:

「各位鄉親,各位農友,今天是我們農民的節日!我們能在這裡歡聚一堂,慶祝自己的節日,這在廣西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台下響起一陣掌聲。

「當年,洪秀全在桂平金田起事,直到創建了太平天國,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千百萬農民兄弟!今日在我們廣西,乃至全中國,誰贏得了農民兄弟,誰就贏得了天下!」 熱烈鼓掌。

「只要千百萬農民兄弟站起來了,我們廣西就不得了呀!我們中國就不得了呀! 」

長時間的掌聲和歡呼聲。

大會一致通過了成立廣西省農民協會的決議,選舉雷經天為會長,韋拔群為副會長,陳洪濤、張震球、李乾等為委員。大會還決定出版《廣西農民》三日刊——它實際上就是中共廣西黨組織的機關刊物,對指導廣西革命運動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南寧的市民說,當官的一發慈悲,這天就變藍了,地就變綠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韋拔群是在農民代表大會開幕的前一天到達南寧的。當他接到中央代表寫給他的親筆信,心中翻湧著怎樣的澎湃之海?很快,他又接到廣西特委關於召開農民代表大會的緊急通知,要他率領右江地區的農協代表和一支精幹的農軍小分隊即赴南寧。

到了南寧的當晚,鄧斌與韋拔群首次會晤,倆人親切交談了一個通宵。

鄧斌開口喚他一聲「拔哥」,喊得韋拔群兩眼濕潤。出身鄉紳家庭的韋拔群,從小就受到太平天國英雄故事的熏陶,受到民主革命思想的啟蒙和濡染。為尋求救國救民之路,他在桂林讀完法政學堂之 後,就前往廣州、上海和長江流域一帶遊歷、考察,從而更加崇尚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當聽到竊國大盜袁世凱改元稱帝的消息,他憤慨已極,立即回老 家變賣家產,購買槍支,招募一百餘名血性男兒,前往貴州參加討袁戰爭。 討伐失敗,他又轉到四川張毅軍部當參謀。1919年反帝反封建的五四運動爆 發時,他親眼目睹了舊軍閥對青年學生和示威群眾的殘酷鎮壓,於是他化名 「憤不平」,秘密串聯其他進步軍官,散發「大倡國民革命」、「堅決改革 舊軍制」的傳單,以展「剷除人間不平事」之志向。四川軍閥下令緝捕他, 他憤然逃離四川,回家鄉東蘭搞農民運動,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幟,「吃 大戶」、「均貧富」,以實現太平天國洪秀全夢寐以求的「有田同耕,有飯 同吃,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平,無人不飽暖」的天國理想。他極 力說服長輩要做開明鄉主,開倉分糧,減租減息,普濟蒼生,造福一方。他 把自家的好田分給最窮的佃戶去種,把積存的余谷救濟那些揭不開鍋的眾鄉 親,深受窮苦百姓的擁戴,老少爺兒們都喚他「拔哥」。1923年夏天,韋拔 群組織農民自衛軍攻打東蘭縣城(在此之前曾兩次攻打縣城,因敵眾我寡而 失敗),一千多名手持大刀、長矛的農軍在夜色的掩護下,襲佔了守城的團 防總隊。翌日拂曉,各鄉農民聲勢浩大地擁進縣城,縣知事蒙元良驚慌失措, 在幾個縣警保鏢的護駕下倉皇逃離縣衙,躲到鳳山縣避難。東蘭縣城第一次 獲得解放,被關押在牢獄的群眾全部釋放,一向欺壓窮人的土豪劣紳一時間 銷聲匿跡。當日,召開盛大的群眾集會,歡慶勝利,韋拔群當眾宣布取消各 種苛捐雜稅,廢除所有契約,提倡各民族平等和男女平權。農民自衛軍紀律 嚴明,市面秩序井然,人民歡天喜地,人心大快。迫使黃紹竑執掌的省政府 不得不承認東蘭農民運動的合法地位。1925年初,韋拔群懷著尋求革命真理 的強烈願望,進入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從而結識了彭湃、陳延年等幾 位年輕的共產黨員。畢業後他重返廣西,廣泛組織農民協會和農民武裝。幾年來,不管桂系政府怎樣更替,皆對韋拔群領導的右江地區的壯、瑤、苗、漢各族農民武裝奈何不得。他們稱韋拔群為右江「無冕之王」。

「拔哥,你在東蘭大刀闊斧地搞農運時,我和一批同仁正在法國勤工儉學。」鄧斌深摯地說,「雖然在異國他鄉,但對你的名字,我們在獲悉和關注的有關國內信息里早已熟知了。」

「慚愧,慚愧,」韋拔群神情肅然,聲音也顯得低沉,「窮奔苦尋好幾秋,也未瞭然出路在哪裡,每想到我華夏被欺凌被壓迫被掠奪的屈辱史,便 有徹骨之痛!就想拼灑一腔子血喚醒民眾!若不是所處之地閉塞偏遠,愚兄縱然傾盡家產,也會與同仁一道飄洋過海去尋求救國救民的真諦 」

「同在一個地球上,那裡也有剝削,有壓迫;同樣也有鬥爭,有反對。我在法蘭西的土地上生活了三年零兩個月又十九天,接到了法國警方的驅逐 令(當時傲慢而冷酷的法國警察當局,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於20年代驅逐的這位東方的小個子,五十年後竟然以國家副總理的身份訪問了法國, 而且受到了法國政府和法國人民極其熱情而隆重的歡迎和接待),我和被驅 逐的二十多位學友們告別法蘭西,奔赴十月革命的故鄉——蘇聯。」

「唔,我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時,見到了陳延年,才曉得他與諸位同仁旅歐之行,獲益匪淺。」

「那是陳延年剛回國不久。他確實很能幹,他是旅歐支部的領導者之一,他反對他老子(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見解也比別人高。他的犧牲很可惜 」

「陳氏兄弟被害之事,我是在雷經天來廣西時聽他說的。那是『四一二』 事變之後,陳延年在上海龍華殉難,一年後他的弟弟陳喬年也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務殺害。」

話題扯到這一「悲壯點」時,二人的神情都顯得沉鬱,許久都不再說什麼,彷彿以難言盡詳的沉默為死難者誌哀中國共產黨誕生於亂世之秋。她一誕生,周圍便聚集了一群燦若星辰般的英傑才子,他們都是一些最熱情、純潔、勇敢、真誠、優秀的熱血兒女。而此時的中國正是黑夜茫茫,風雨如磐,四萬萬人在水深火熱之中熬煎,「政治腐敗已甚,政治改良一塗,可謂絕無希望,惟有不理一切,另闢道路,另造環境一法(毛澤東致向警予的信中之言)。」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為尋求救 國救民的出路,提出要改造中國,必先認識世界。——在遙遠的歐洲,那個 徘徊著的共產主義的幽靈對於中國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為追求理想和出路的 中國青年們呈現著一種無與倫比的燦爛的光明,他們飄洋過海而去。

按說,他們本可以在西方繼續求學,或去做工,或去經商,或成家立業安度一生。但他們卻又毅然決然地回來了,回到了他們那貧窮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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