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個婦人圍在一個火扁籮前,扁籮中有十幾堆眼色各異的蠶種,阿珩一個個拿起了細講。
「大荒沒最常見的蠶種有桑蠶、柞蠶、蓖麻蠶、木薯蠶、馬桑蠶、樟蠶、栗蠶、樗蠶、烏桕蠶、柳蠶、琥珀蠶……大部分顧名思義就可以明白這些蠶主要吃什麼。不同的蠶種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蠶不能繅絲,去能做絹紡,而這個金黃色的蠶種是琥珀蠶,以楠木葉為食,絲質堅韌帶琥珀光澤,只是產量低,用來製作上等衣料……」
婦人們拿著蠶種一邊仔細辨認,一邊低聲討論。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席上盤腿坐下,篩選著村人們收集來的野蠶種,因為耗神耗力,天氣又熱,不一會已經是一額頭的汗。她隨意擦了下額頭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遞到了眼前。
她以為是哪個婦人,隨手取過水碗,一口氣喝光,笑道:「謝謝。」側身遞迴水碗,卻看見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篩選蠶種,而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時早已走空了。
「你什麼時候開的?怎麼不叫我一聲?」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沒什麼事,我去外面的村子裡走了走,聽說家家戶戶都可以免費來領蠶種,正好順路,就來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給村婦授課,聽著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邊聽了一堂課,真沒想到小小的蠶種都有這麼多學問。」
阿珩一笑,低頭繼續幹活。
少昊問:「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你忘記父王和王后賞賜的東西了?一些特殊標誌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別的東西扔在庫房裡也是落灰,不如拿出來僱人收集野蠶,培育蠶種。」
「難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稱讚父王,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賞賜的東西,當然是父王的恩澤了。」
少昊低聲說:「謝謝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剛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說,阿珩也不方便主動問,指指面前的蠶種,「幫我篩選蠶種,你用靈力探視,如果蠶卵健康強壯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養,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盤膝坐到阿珩身旁,開始幹活。他靈力高強,蠶種從他手裡經過,自動分出了兩撥,做起來絲毫不費力,阿珩索性偷懶停了下來,一邊納涼,一邊只看著他挑選。
少昊問:「昌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陽已經派了使者來,向父王請求明年接你回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阿珩大喜,「父王怎麼說?」
「父王答應了,命我陪你一塊過去,拜見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悅,眯著眼睛看著樹頂燦爛的太陽。
他么倆不說話了,外面鄉村裡的聲音開始分明。耕牛犁地的聲音,頑童追逐的聲音……阿珩想起了九黎,馬上就是九黎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經兒女成群?是不是仍會在一個夕陽灑滿江面的傍晚,高唱著山歌,傾訴著對彼此的情意?
少昊問:「在想什麼?」
阿珩輕聲說:「如果永遠不要有戰爭,可以永遠這麼安寧就好了。」
少昊柔聲說:「會的,一定會的。」
阿珩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神農國最近怎麼樣了?」其實她是想知道蚩尤最近怎麼樣。自從嫁到高辛,身邊不是被俊帝的探子包圍,就是被黃帝派來的侍女包圍,阿珩幾乎與世隔絕,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蚩尤用祝融去攻打潼耳關的時機建立了一支軍隊,剛開始只有幾十人,還都是九黎族的男兒,蚩尤貼榜在整個神農徵召勇士不論出身貴賤,門第高低,短短几月後就變成了五百人,祝融在潼耳關坐不住了,可榆罔命他守關,明裡是在嘉獎他,維護他的戰功,實際是阻止他回去阻礙蚩尤的事,祝融現在有苦說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於是吧祝融變相發配邊疆了,這麼陰的招數可不像是榆罔的主意,肯定是蚩尤的意思。」
少昊卻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後,低聲說:「剛才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訓斥了。」
「為什麼?」
「說起來十分複雜,一言難盡。」
「你可以慢慢說,我有很多時間。」
「神農和高辛作為上古神族,幾萬年下來,門第森嚴,為了維護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門第的人通婚。前代炎帝想娶出身低微的炎後都十分苦難,後來假託炎後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強完婚,因為炎帝吃過這個苦,所以他在位期間,一直在努力打破門第限制,可幾萬年的積習,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條血腥之路,炎帝本性仁厚,沒有那麼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點表象,無法撼動根本。但蚩尤和他截然不同,蚩尤為了達成目的,會不惜血流遍野,神農在他手裡一定會改頭換面。軒轅就不同提了,本就和我們截然不同。」
「是的,軒轅和你們截然不同。」阿珩的語氣中透著驕傲,「我發現高辛的仕女們品評一個男子時,不是談論他的品德才華,而是先談他的門第和血統,似乎只有出生在一個好的門第,擁有高貴的血統,才值得嫁,這些看似是閨閣閑話,卻反映了很多問題。我們軒轅雖然也不可避免收到你們這些大神族的影響,可我的父王說過,神、人、妖只是上天給的種族不同,沒有什麼荒唐的高貴和低賤的區別,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貴賤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為決定。在軒轅,不管你是神族,人族,還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還是出生寒微,只要你有才華,就會收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說:「到現在為止,高辛依舊意識不到自己的弊端,還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滿中,就連父王都沒有察覺到神農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他們都只把蚩尤和祝融的爭鬥看成了簡單的權力之爭。我今日在朝堂上說蚩尤和祝融的爭鬥其實是兩個階層的爭鬥,試探性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興,說禮儀尊卑是立國之本,我卻網壇改變。」
這些事情,阿珩也幫不上忙,只能寬解道:「慢慢來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少昊嘆了口氣:「希望能讓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這樣墨守成規下去,遲早要亡國。有時候我真有點蚩尤,無所顧忌,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阿珩凝望著遠處,默不作聲。
少昊篩選完蠶種,對阿珩行禮,「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經幹完,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鳥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將近,盤算著應該給未來的嫂子準備個見面禮。
少昊見她一直不說話,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該給嫂嫂送個什麼禮。」
「你可打聽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問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邊嘮叨了一天,只打聽出嫂子是當地大姓濁山氏。」
「神農的九黎、軒轅的若水,都是民風質樸彪悍的地方,只敬驍勇的英雄,你這個嫂子可不僅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未來的女族長。」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長?」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為四哥會娶一個溫柔柔麗的女子,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上了個女中豪傑!」
「你想送什麼給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著腦袋看著少昊,笑得賊兮兮,「自古英雄愛名器!最好的禮物就要麻煩名聞天下的打鐵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幫忙,聽說他從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過……」
阿珩緊張地問:「不過什麼?」
少昊仰頭看天,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好像也沒有什麼不過,當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這個就算是回禮吧!只是時間有點緊,一年時間只能打造一把貼身的匕首。」
阿珩鬆了口氣,激動地直搖少昊的胳膊,「謝謝,謝謝,謝謝……」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處還高興。
少昊笑,「你們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搜羅給對方。」
阿珩到不否認,笑眯眯地點頭,「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陽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聲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為重。」
少昊想說什麼,卻又只是苦笑了下,什麼都沒說。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衣袍。她的手從衣袍上輕輕撫過,當日神農山上,蚩尤讓她許諾年年四月初八,相會於桃花樹下,她告訴蚩尤,只要你每年都穿著我的袍子,我就年年來見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許了一生,蚩尤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來,她身邊一直有侍女監視,而蚩尤那邊,估計也是危機重重,她根本不敢給蚩尤任何消息,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