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

阿珩一夜轉輾反側,幾乎沒有合眼。清晨她起來時,只覺得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困意都沒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做到炎帝對面,看著眼前的此項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說:「昨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兒,小字珩,娘親叫我珩兒。」

炎帝凝視了她醫會,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一笑,把駐顏花插回簪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炎帝笑起來,「聽說她把你管了六十年,她到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炎帝說著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有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專註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他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嫘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蚩尤呢?」

炎帝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不知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蚩尤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布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蚩尤回來了,看到炎帝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炎帝說:「我想自己做。」

蚩尤說:「紫金頂比小月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我想在這裡。」

蚩尤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老頭臨死了才算有點意思,從前從不說我想什麼,永遠都是什麼黎民啊蒼生啊!你看,說說『我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記著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答道蚩尤頭上,「你這隻潑猴!阿珩的葯在屋子裡,去煎了。」

「我說了多少遍?別打頭!」蚩尤一邊嘟囔,一邊從屋子裡拿了葯,蹲在泉水邊煎藥。

每一味葯的先後順序個分量都有嚴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專註,

阿珩凝視著蚩尤,心中有感動,也有惶恐。

炎帝笑著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阿珩低下頭。

炎帝說:「蚩尤喜歡你,你想過怎麼辦?」

阿珩驚慌的抬頭,急急否認:「蚩尤不是認真的,他就是一時好玩貪新鮮。」

炎帝凝視著蚩尤,眼中有父親般的慈祥和擔憂,「你錯了,他是這世間,最認真的人,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發自內心,沒有一絲雜念,真摯無比。」他們頭頂真好飛過一對燕子,炎帝指了指說道:「他們看似輕率,只是年年求歡,從沒有許諾過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她們卻終身不離不棄,你爹爹給了你母親盛大的婚禮,承諾了終身結髮,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阿珩怔怔的望著遠去的燕子,半晌後低聲說:「我在九黎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九黎族信奉只活在今朝,他們認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沒有什麼,可自小到大,父親對我們的教導都是三思後行,一舉一動必須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能貪圖眼前的一直之快,到底哪個對?」

炎帝想了一會說:「你爹爹也沒有說錯,處在他的位置必須如此,但這些年我常常後悔,後悔沒有多陪陪聽訞,總以為將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彌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事,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阿珩默默沉思、

「吃藥了。」蚩尤端著葯走過來。

阿珩難得對他和顏悅色,蚩尤意外的愣住。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炎帝肩頭,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來了。蚩尤,你帶阿珩去山裡走走,榆罔和沐槿還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單獨和他們呆一會。」

阿珩低聲問:「沐槿是誰?」

蚩尤對這些事情很淡漠,簡單地說:「炎帝的義女。」

「哦,也是神農的往姬了,難怪有時候聽人說神農有四位王姬,我還以為是誤傳。」

蚩尤帶著阿珩去白松嶺。

白松嶺十分秀麗,崖壁上長滿獨特的白皮松,各具姿態,遊走其間,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人驚奇的是蚩尤,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生的熟悉,那裡有山泉可以喝,哪裡有野果子可以吃,哪裡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這座大山的驚魂所化。

兩人渴了蚩尤帶著阿珩到了一處泉眼。

阿珩彎身喝了幾口水,又洗了洗臉,回身看向蚩尤,此時正午的明亮日光透過松樹林照射下來,泉水邊的青苔都泛著綠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勢很不雅,卻有一種猛獸特有的隨意和威嚴。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熬為何,信就猛的幾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對視。

她扭回頭,隨手把鞋子脫去,把腳浸在泉水中,一盪一盪地踢著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邊,和阿珩一樣踢著水玩。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落下,誰水灘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蚩尤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有腳去踢水潭中的光點,沒踢碎一個,他就歡快的大笑,那些以為炎帝病逝即將而來的煩惱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

阿珩的疲倦與恐懼從心裡一點點湧出,不知不覺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輕聲問:「怎麼了?」

阿珩問:「炎帝還有多長時間?」

「他的病越到後面越會痛苦,萬毒噬心,通道骨髓,難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師父他表面上什麼都看的通透,其實什麼都放不下,肯定會儘力而為他的子民對活一天,總是要撐到不能撐時,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撐多久?」

「不知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不過即使我們都動用靈力為他續命,也不會超過十年。」

「蚩尤,我覺得很累,很害怕。」也許因為此時的山水太溫柔,蚩尤的肩膀又很牢靠,阿珩第一次打開了心懷。戰爭一旦開始,首先被捲入的就是她們這些王族子弟。

蚩尤臉貼在她的頭髮上,「如果你累了,就靠在我肩上休息,如果你害怕,就躲到我懷裡,讓我來保護你。」

阿珩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一呼一吸之間,讓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如果靠的時間久了,你會不會累,會不會不耐煩?」蚩尤的唇好似從他髮絲上輕輕掃過,停在她的耳畔,「不會,阿珩,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就好似有燦爛溫暖的陽光射進他的心裡,阿珩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疲憊和恐懼都消失了。一夜未眠,濃重的困意湧上來,她像個貓兒般打了個哈欠,「好睏。仰躺在青石上。蚩尤也躺了下來,兩個人之間隔著一段親近卻不親密的距離。阿珩有種莫名的心安,就好似一切的危險苦難都被蚩尤阻擋,這一刻就算天塌地陷,也有個人保護她,陪著她。

山風輕拂,有泉水叮咚聲隨風而來,越發凸顯出山中的靜謐,陽光慷慨的灑下。隔著樹影,明亮卻不刺眼,將融融暖意鐫刻入他們心底。閉上眼睛好似能聽到歲月流逝的聲音,蚩尤與阿珩都閉目休息,似乎一起聆聽那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夕陽西下十分,阿珩緩緩睜開了眼睛,只看眼前的山水清秀,林木蔥蘢,四野緋色的煙霧瀰漫,紋羅天成,整個天空都化作了精美的器材錦緞,燕子在彩雲間徘徊低舞。阿珩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她側頭,恰恰對上了一雙漆黑交界的雙眸,猶如夜晚的天空,深邃遼闊,璀璨危險,阿珩怔怔的看著,忘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處。猛地坐了起來,面紅耳赤,一顆心跳的咚咚響,卻裝作鎮靜:「我們該回去了。」

蚩尤愣了一瞬,氣惱的仰天張口,野獸一般狂嗷,霎時間,山林內的走獸飛禽倉皇的逃命,不一會就逃了個一乾二淨,靜得連一聲蛐蛐叫都再聽不到。

蚩尤坐了起來,凝視著阿珩,阿珩匆匆避開他的視線,快步趕回小月頂,「走吧!」

蚩尤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好久,忽然說:「我身上的這件衣袍是你親手做的,對嗎?」

阿珩腳步頓了一頓,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越走越快。

蚩尤喜笑顏開,追上她,得意的說;「你又是養蠶又是紡紗,折騰了二十多年,玉山上那麼多宮女,誰不知道啊。我早就問得一清二楚了。」

阿珩羞窘不堪,沒好氣的說:「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件跑袍子嗎?」說著快步跑起來,再不肯理會蚩尤。

蚩尤在他身後邊追,邊說:「我會永遠穿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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